陈刀思索着补充道:“正好,那个时间发起进攻,还可以继续误导我们的视线,令我等以为他雍州军又是来侵扰的。”
蒙恬冷笑道:“届时只要卖个破绽给某家,某家必然会下令营中将士追击,正好就落入了那老贼为某家挖的坟茔中!”
陈刀笑道:“话倒也不能如此说,你蒙恬可不是什么鼠目寸光之辈,只是,就算你忍得了一次,那老贼也还可以来引诱你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可以撤一百回,但你只要忍不住一回,你就必死无疑!”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头都有些发寒。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之将,可如此工于心计的敌将,他二人皆是生平仅见。
哪怕是先前一直被陈刀视之为敌将天花板的韩信,论心机与阴毒,好似都差了白起这老贼不止一筹!
韩信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总能化腐朽为神奇,能人所不能。
而白起的高明之处,却尽皆体现在心计之上,与此人对阵,难就难在计谋上的刀刀见血,至于沙场之上的短兵相接,反倒显得平平无奇……
“大王临行前,曾嘱咐过某家。”
二人沉默了片刻后,蒙恬率先开口,声音低得就像是在说悄悄话:“说若是条件允许,便留这老贼一命……”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他偷偷摸摸的模样,却已经表达了中心思想:‘干脆趁此机会,弄死这老阴货得了!’
白起现在给蒙恬的印象,就像是一条色彩鲜艳、滑腻腻的毒蛇。
在绕不开的情况下,谁见着毒蛇不想一帮子打死算逑呢?
陈刀略一沉吟,轻笑道:“换个角度思虑,若是这老贼能为友军,我等以后再与敌交战之时,心头是否会踏实许多?”
蒙恬的问题,令他又一次的想起了韩信,心头不免有些遗憾。
那日,他若不是死守井陉关不得离。
那日,他若能亲临战场面见韩信……
哪怕拼着事后被陈胜痛骂一顿,他也必然会强行保下韩信。
他陈刀,世间上很多。
而韩信,世所罕有啊!
这样的遗憾,有一次就够了……
蒙恬很认真思考了片刻陈刀所提出来的问题,最后却还是摇头道:“并不会,某还是会担忧,他会不会算计着拿某做挡箭牌!”
陈刀的嘴角抽了抽,无语的道:“行了,遵照王令吧,大王自有大王的考量……某回军中之后,战局若有什么变化,一定及时沟通,我等争取一战打穿函谷,直捣咸阳!”
蒙恬抱拳道:“那便借君吉言了!”
陈刀抱拳回礼,转身大步走出帅帐。
……
渭水南岸。
清澈的晨曦,洒在秦岭边缘上一片无名山林之内。
浮动的斑驳光影,落在吴广难掩疲惫之色的年轻面颊上。
他裹着一件单薄的毯子,仰躺在一片枯草上酣睡上,鼾声如雷。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前一秒还在打鼾的吴广,陡然睁开双眼,翻起一双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眸,看向来人。
堪堪走入进他身前七尺之内的传令兵,见他睁眼,连忙抱拳道:“启禀将军,营中来消息了,三羽急信!”
吴广精神一振,一个鲤鱼翻身,挺身而起。
昨夜对岸打了整整一夜。
他也跟着熬了整整一夜。
唯恐错过战机,以至于天亮后才躺下去,刚刚才合上双眼……
传令兵从怀中取出附羽竹筒,双手呈给吴广。
他习惯性的检查了一遍竹筒后,飞快取出竹筒内的信件,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
才看到一半,他就拧起了眉头:“晌午之后?”
白日里,想要瞒过对岸雍州军游骑的巡视,泅渡登岸,成功率可比夜晚低太多了。
但何时开战,选择权本来就不在他们手里。
是以吴广只是稍感疑惑后,便迅速摒弃了心头的忧虑,转而思考对策,“田臧、吕臣。”
他高声大喊道。
两名身披校尉甲的魁梧汉子,应声出现在周围的山林里,异口同声道:“标下在。”
待到二人临近之后,吴广才开口询问道:“吕臣,对岸雍州军游骑频次,可有变化?”
二人之中相貌堂堂的魁梧汉子,抱拳回复道:“启禀将军,暂且尚未发现变化。”
吴广颔首:“继续观测,一有变化、即刻回报!”
“喏!”
魁梧汉子抱拳领命。
吴广再看向另一人,此人身高八尺、身壮似牛犊、容貌凶恶似野猪,颇有古之恶来之风:“田臧。”
凶恶汉子抱拳:“标下在!”
吴广面色威严,不疾不徐的一句一顿道:“情况发生了些许变化,函谷关内的雍州军,将在晌午之后对我们大营发起总攻,也就是说,我等将在白日里渡河穿山,强抢函谷关!”
凶恶汉子想也不想的说:“请将军下令!”
吴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稍后我部渡河之际,我需要你率二百敢死之士卸甲先行渡河,一面除去对岸可能会出现的游骑斥候,一面替我等守住登桉的渡口!”
凶恶汉子一口应下:“喏!”
吴广颔首,一挥手道:“各自去准备吧,时间也快了!”
二人躬身退下。
吴广坐回枯叶堆里,再一次复盘了一遍自己的计划之后,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布,小心的打开,一座依山傍水而建的险峻雄关渐渐露出峥嵘……
……
函谷关上。
白发老将屹立于女墙之后,定定的眺望着东方天际下那一点浓如松烟墨的黑色,往日古井无波的浑浊老眼,此刻却似有激流在涌动。
赵佗顶盔掼甲,快步行至白发老将身后,单膝点地道:“末将赵佗,请为攻汉先锋将!”
“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
白发老将头也不回的澹澹漠漠说道:“但你不是蒙恬的对手,若让你去,恐会糟践了老夫的苦心谋划。”
赵佗低垂着头颅,眼神中不见怒意,反倒有些说不出的羞愧,固执的说:“那便请上将军,准许末将为短兵军侯,随行护上将军周全。”
“不必了。”
白发老将依然未回头看他一眼:“你的才能,虽不及蒙恬,却也不可屈居短兵,你便踏踏实实的代老夫坐镇关中罢。”
赵佗偏过脸,急声道:“上将军……”
白发老将陡然低喝道:“军令如山,汝可是欲违抗军令耶?”
赵佗只得低下头颅,艰难的回道:“末将,谨遵上将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