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思了啊!”
陈胜冷笑道:“今岁王廷粮秣如此紧张,我调配诸郡粮秣之时都未从他们手中取走一粒粮,然我不动手,便当真无有一家主动向我王廷献上一粒粮……该三思的,难道不是他们吗?”
殿下群臣听言,首先为他话语中暗藏的凛冽杀机而心惊,接着便齐齐紧急思考,自己家中是否还有富裕的存粮。
大王……心头有本账啊!
韩非听到陈胜连这种本不该当着群臣的面说出来的话都说出口了,便知陈胜心意已决、无可更改了!
于是乎,他便只回道:“王廷自有法度!”
陈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陈风。”
陈风再揖手:“末将在!”
陈胜从腰间取出一块铸铁令牌,抖手凌空精准的送入陈风手中:“持我王令、代君行命,抽调王廷精干司法官吏,组成了巡回法庭,彻查徐、扬两州诸世家大族,不可冤枉一个与民为善的好人,也决不可放过一个鱼肉乡里的恶人……切记,尔等乃是代君行命,尽汝下臣本分便是!”
陈风双手捧着王令,正要行礼令命,韩非便再次开口了:“大王,陈局长乃武官,又非司法吏,由他主持此等大事,有违王廷体制!”
陈胜敲了敲身前的桉几,加重了语气说道:“王廷虽三权分立,然决断权在我,陈风代君行命,有何不可?”
韩非抬起头面向殿上,失明的双眼似乎透过黑布凝视着陈胜,沉静的说道:“下臣拜谢大王拳拳爱护之心,然韩非双亲早逝,身旁无妻、膝下无子,唯余残躯,又何惧之有?韩非既窃居吾大汉司法之长,那若要有人以牺牲明吾大汉铁律,自该由韩非始!”
殿下群臣不断移动眼角余光,在陈胜与韩非之间徘回。
能在这座大殿内的,自然都是人精。
然而他们当真是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听明白,原来这不是一场争夺权力的君臣争斗,而是一场争相挡枪的君臣同心同德之景!
“右相言重了!”
陈胜轻蔑的嗤笑了一声,不屑的道:“一帮土鸡瓦狗、插标卖首之辈,还不配蹶我大汉百官之长,他们若有胆来,我接着便是!”
韩非张口还欲言,陈胜已经一拍桉几,断然道:“君无戏言!”
韩非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残躯之体一丝不苟的捏掌一揖到底:“下臣谢大王恩典,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澹澹的说道:“右相请起!”
顿了顿,他再次低喝道:“李信何在!”
李信陡然回过神来,慌忙出列,捏掌一揖到底:“末将在!”
陈胜凝视着他,澹笑道:“我大汉新军成军之前的规矩,你有所耳闻吧?”
虎贲军团刚刚才组建完毕。
主要是陈留会战之中,汉廷收拢的近十五万降卒,一股脑的塞进了虎贲军团,与陈胜划拨进虎贲军团的十五万屯田军,几乎达到了一比一的比例。
这么大的降卒比例,要想保证内部不生乱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信和李仲很是花了些了力气,才好不容易将三十万兵马尽数打散原有的建制,重新编练成军。
但也仅仅只是具备了一支军队的雏形,根本就不具备任何战斗力,甚至于现阶段李信都不敢将甲胃和兵刃下发下去……这里可是陈县,真要生出什么乱子,他就是长了十颗脑袋,也不够陈胜砍的!
李信精神一振,想也不想的回道:“末将盼望已久,只等大王下令!”
“很好!”
陈胜加重了语气说道:“入冬前这二万五千座火炕大屋,便尽数交由你们虎贲军!”
“这是你虎贲军面临的第一场硬仗,时间、路程、工程量、人员调配,都是挑战!”
“但也是你虎贲军的一次机会,如果你能将三十万虎贲将士都发动起来,按质按量的打赢这场硬仗,你虎贲军,就算是练成了!”
李信先前还只当陈胜会将部分工程交由他们虎贲军,心头怡然不惧。
但此刻听到陈胜竟然将所有工程一并打包批给他们虎贲军了,顿时就觉得有些肝疼。
可面对陈胜这么一位,不到三年就练出了红衣军这么一支所向披靡强悍大军的不世统帅,他根本就没有底气去和陈胜辩驳,也没有勇气去和陈胜辩驳,只能暗自一咬牙,重重的揖手道:“末将必率全军将士全力以赴,誓死不负大王重托!”
“当然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陈胜笑吟吟的给他鼓了鼓劲:“你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位攻破一朝帝都的九州名将,而今只是领军去修些房屋而已,区区泥瓦活计,岂能难倒你李信?”
果真,李信听后,只觉心中顿时升起万千豪气,仿佛那真的只是“区区泥瓦活计”!
李信:“末将定为大王效死力!”
陈胜笑吟吟的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范增:“范公!”
范增出列,恭恭敬敬的揖手道:“老臣在!”
陈胜:“与陈风对接承运粮秣供给虎贲军的重任,就请你多费心了!”
范增再揖手:“此乃老臣本份尔,当不得大王‘请’也!”
陈胜和善的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再次落到大殿中心的李斯身上,目光再次转冷,语气却越发温柔:“左相大人,这居中调度的重任,可就劳您多费心了!”
轻轻的一句话,却令殿下的李斯身躯颤抖了三次。
温柔的语气颤抖了一次。
‘大人’二字又颤抖了一次。
‘您’字儿再颤抖一次……
待到陈胜话音落下,他只觉得自己脑门上已经写下了一个又大又粗的红艳艳“死”字儿!
陈胜待部下向来宽仁,连用重语气的时候都少之又少。
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陈胜当年是如何将陈县的世家大族屠戮一空!
“下臣……”
李斯心下沉甸甸的沉声道:“必倾毕生之力,夜以继日配合李将军完成大王重托,若再有差池,下臣自行提头来见!”
“我从不怀疑你的才能,只是你总是想得太多,瞻前顾后……大是大非之前,立场不绝对,就是绝对无立场。”
“我言尽于此,望你也能三思而后行!”
陈胜疲惫的闭起双眼,轻声道:“代我转告各郡父老,若是燃料不够,便拆了房屋烧火取暖,不要舍不得,只要保住性命,等到开了春,王廷一定帮着大家重建家园!”
“大王教诲,下臣没齿不敢相忘!”
李斯长揖首:“待下臣回转官寺,定将大王的天恩,惠泽千万民!”
“我乏了!”
陈胜轻轻一挥大袖,“今日就此罢朝吧,有什么事,留待明日在说!”
此言一出,殿下文武群臣,尽皆大松了一口气。
今日晏清殿内的气氛,着实有些压抑……
“臣等告退,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众行礼,鱼贯退出晏清殿。
韩非坐在轮椅上,由两名谒者推着他率先出殿,他回头望向大殿上方。
虽然他看不见,但他能感知到,今日的陈胜有些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