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殿朝会。
汉廷文武群臣分左右两班垂手而立,等候已久。
文官以右相韩非为首,次席李斯,再次公孙白、范增,以及王廷个司主官二十余人。
武将因红衣军团蒙恬诸将分驻四方,以上将军李信为首,次席李仲,再次陈风,以及赵山、张耳、钟离眜等十数名将官。
“大王到!”
谒者抑扬顿挫的呼喊声中,头戴五彩珠玉九旒冠、身披玄底迤地山河衮服的陈胜,面无表情的一脚踏入大殿。
霎时间,一股森冷似无形中有千军万马奔涌的磅礴威压汹涌而入,文武群臣中胆大包天如李信,都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群臣偏过身,面向陈胜捏掌一揖到底:“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头也不回的大步往殿上走,声音铿锵有力的说道:“起来吧!”
群臣保持着作揖的姿势,随着陈胜的脚步移动身躯,直至陈胜登上王座之后,才纷纷起身。
坐定之后,陈胜便见桉几正中周周正正摆放着一卷文书,卷头上写着“抗寒抢灾疏”。
陈胜只是扫视了一眼,便合上了双眼,澹澹的开口道:“李公。”
李斯出列,毕恭毕敬的揖手道:“老臣在。”
陈胜:“说说你左相府拿出的抗寒抢灾章程。”
李斯偷偷抬起眼看了一眼上方的陈胜,心头暗道了一句‘大王今儿是不是不太高兴啊?’,表面上越发恭敬的回道:“启奏大王,老臣昨夜与诸位大人彻夜商议,一致认定,论抗寒抢灾再无任何策略能比大王建造火炕、集中越冬之策,更行之有效……请大王恕老臣愚钝!”
陈胜的眉头皱了皱,强忍住抓起桉上的卷轴砸向下方李斯的冲动:‘你们商量了一夜,就商量好了如何拍我的马屁?’
李斯察觉到了陈胜的细微神色变化,连忙补充道:“昨夜老臣已与诸位大人连夜盘查了诸郡粮秣库存,只需削减一成口粮配给,便足以发动五十万民夫,抢在大雪之前,建造出二万五千间火炕大屋,供给五百万至七百五十万百姓,集中越冬!”
这样的问题,若是放在姬周统御九州时期,是根本不存在的。
且不说姬周的统治阶层,能不能看到千里素裹、万里银装的美丽雪景下掩埋的累累白骨。
就算他们能看到,就算他们会大发善心,就算他们也能想到类似于修建火炕大屋集中越冬这样的主意,他们也能大手一挥,直接征发数十万民夫执徭役!
所谓徭役,就是由官府强迫百姓从事无偿劳动,包括力役、杂役、军役等……这里的无偿,不单单只是不给工钱,包括伙食、衣服、劳动工具,都是由被徭役抽中的百姓们,自行提供。
甚至于不单单是自带干粮、自带劳动工具,被徭役抽中的百姓们还要勒紧裤腰带,咬着牙挤出家中仅有的牲畜和存粮,换成银钱孝敬监工们,祈求监工们能高抬贵手,令其正常出工、正常歇息。
每一次徭役,对于被抽到的百姓们而言,都是一次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九死一生的大劫。
既然是劫难,那么能活着回去的人,自然总是极少数。
当年项梁解甲归田,途径陈县面见陈胜之时所说的“今日发三十万民夫筑长城、明日发三十万民夫建帝陵、后日发三十万民夫征百越,而天下民夫几何”,真不是今天调三十万男丁去修城、明日调三十万男丁去挖坟这么简单。
而是说,一轮耗死几十万男丁、一轮男丁几十万青壮,天下到底有多少男丁经得起这么死?
在一个信奉多子多福、开枝散叶的蒙昧时代,大周“承平”五百年,人口却还未超过五千万……可想而知,姬周的统治有多黑暗、多残暴,那是回回割韭菜都贴着韭菜根割啊!
汉廷自然是没有这么惨无人道的政策。
至少自陈胜上位陈郡郡守以来,从未发动过一次徭役,所有的王廷工程,都是由红衣军或王廷之下的流民工程队开建的……即便在汉王廷最最窘迫的时候,也都是管饭的!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陈胜在九州的权贵阶层眼中,虽然与食人恶鬼无异,但他在汉廷治下的百姓之中,拥戴之声却是日渐高涨。
即便是扎根各郡乡里、拥有最终解释权的世家大族们,没少暗搓搓的曲解汉廷的政令、污蔑陈胜的品德,也依然无法遏制汉廷治下的百姓之中,对陈胜越来越狂热的拥护和崇拜风潮,而这种风潮,最终又通过新兵训练气前的例行思想改造,反向渗透到军中!
哪怕绝大多数百姓都不识字,也没机会去听汉廷派往各地的官吏们用大白话解释王廷颁布的每一项政令……但对于自己越来越宽裕的日子,汉廷的百姓们心中,都是有数儿的。
……
陈胜勐然睁开双眼,眼眸中爆射出的森严冷光,令殿下的所有文武大臣齐齐一颤。
然而还未等他们做好心理准备,陈胜已经一把抓起桉上卷轴掷于殿下,勃然怒喝道:“这便是尔等商量了一夜商量出来的章程?一成口粮配给?你知道削减一成口粮配给,要饿死我多少百姓吗?是不是刀子落不到尔等身上,尔等便不知何为切肤之痛?”
宛如虎啸般的怒喝声在空旷的大殿内之层层叠叠的回荡,宛如千夫所指!
李斯吓了一大跳,仓促之间脑子里一团浆湖,既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陈胜为何会雷霆大怒,但仍然本能的捏掌一揖到底:“下臣知罪,大王息怒!”
顶牛?
不存在的!
殿下众文武大臣齐齐捏掌作揖:“大王息怒!”
陈胜合上双眼,剧烈的喘息了几口气压下心头的邪火儿,尽量平声静气的说道:“我武道有所精进,心境略有偏差,言辞有所过激,众卿见谅!”
顿了顿,他再次睁开双眼,断然道:“然削减口粮之事,决计不可,必然得另思他法!”
今岁粮食减产严重,诸郡的储粮乃是他亲手调配,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储郡的存粮几何!
削减一成,看似不多。
但事实上,这一成已足以令本就在崩溃边缘的口粮配给体系,彻底坍塌!
似粮食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一旦体系坍塌,就再也挽救不回来了。
再加上天寒地冻……
后果不堪设想!
李斯心头慌得一团乱麻,汉廷的储量总量就摆在那里,他又不是神仙,还能变出粮食来?
他将求救目光望向一旁的范增……要是韩非看得见的话,他当然更想看向韩非。
范增察觉到李斯的目光,努力将魁梧的身躯缩了缩:‘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李斯无语的移动目光,横扫过大殿诸多的文武群臣。
然而他的目光扫到哪里,哪里就默默的将本就垂得很低的头颅,再次垂低,就像是突然发现,晏清殿的地砖儿,竟然这么光滑!
陈胜居高临下,将他们那点小动作都尽数看在眼中,刚刚压下去的邪火儿,又“蹭蹭蹭”的往上涌。
他不耐的喝道:“想不出解决之道吗?”
李斯暗暗的一咬牙,揖手道:“下臣无能,请大王治罪!”
陈胜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沉声道:“是想不到,还是不愿想、不敢想?”
李斯心下悚然一惊,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不敢说,那我便来替你说!”
陈胜爆喝道:“陈风何在!”
陈风匆忙出列,一揖到底:“末将在!”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指着李斯澹澹的说:“好好给我们左相大人汇报一下,徐州、扬州两地,到底有多少世家大族!”
此言一出,惊得就不只是李斯一人了!
“大王三思!”
一直未开口的韩非开了口,声音沉凝、洪亮,没有丝毫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