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像是司藤会问的问题,秦放愣了好一会才说:“没什么人了。”
司藤似乎有些不相信,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
是没什么人了啊,秦放细想想,自己都觉得空落:父母都是在前几年过世的,亲戚们多半在老家,走动的本来就不多,搬到杭州之后逐渐疏远,到了他这辈,忙东忙西自娱自乐,就更加没联系了,父亲临死前还嘱咐他:秦家多少有点人丁不旺,就盼着他早些结婚生子,别怕交罚款,能多生就多生几个,一大家子才热闹。
秦放说:“现在想想,怪对不起我爸的,那时候忘不了陈宛,总觉得不能接受别人了,我爸的病拖了很久,到死我都没能给他带个儿媳妇来。有了安蔓的时候,我爸已经过世了。我还专门带着安蔓去我爸坟上,给我爸烧纸说,下次再来,没准就是一家三口了,运气好点,一家四口也有可能。现在……”
现在?还一家四口呢,又变回一个人了,不,不死不活一口气吊着,连一个真正的“人”都算不上吧。
司藤原意是想起个话头,打听一下秦放家的远年旧事,没想到反变成揭人疮疤了,于是随口劝他:“也用不着难过,以后你遇到合适的,照样可以拖家携口,给你爸个交代。”
秦放摇头:“经过这两次,再也提不起劲了,觉得不想结婚了,一个人就挺好,反正感情这事呢,我也看透了……”
话没说完,后脑勺上挨了司藤一巴掌,亲爹啊,他后脑早上被央波砸过一棍子,这一巴掌下去,痛的险些抽搐了。
秦放痛地直嘘气,司藤镇定自若说了句:“忘记你脑袋有伤了,应该照着你脸抽的。”
这说的是人话吗?秦放真是一肚子气:“好好说着话,什么意思啊?还带动手的啊?”
“见不得屁大点人,装深沉,我都没看透,你看透什么了?”
“你这个人,是没受过什么挫折,吃喝不愁,事业顺利,嫌生活不够刺激,把感情那点事祭出来反复烧纸上坟,沈银灯窥探你的记忆,陈宛是你最念念不忘心怀愧疚的人,我想不通,她淹死了,要怪也是游泳池旁边的地砖太滑了,你内疚个什么劲儿啊?”
秦放没想到她开门见山直指陈宛,一时有些怔愣,沉默很久才说:“如果那天我送她回家,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如果那天她妈把她关家里不让她出来,她也就不会死,归根结底,这事怪她妈。”
秦放哭笑不得:“司藤,你讲点道理。”
司藤笑笑:“我挺讲道理的。”
又说:“小时候,丘山对我不好,变着法儿整治我。我那时候就知道,如果没人保护你,你就得站出来护着自己,我捡丘山爱听的话说,他指东我绝不向西,谁还天生下贱,只不过为了少挨一顿打多吃一顿饭。丘山用火烧过我,我就知道我最好不要碰火,看见了火塘尽量躲远。快死的时候,我先给自己挖好坟,省得曝尸野外,有狗翻我的骨头吃。所以我没法同情你的陈宛,喝多了酒,头晕,就应该找张床好好睡一觉,跑到游泳池边上干什么?失足落水死了,自己要负九成的责任,谁知道平地一声雷炸出你这个圣人过来揽全责。”
秦放下意识想开口分辨,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司藤似乎也没了继续对话的兴致,转身就往楼上走。
秦放目送司藤回房,觉得今晚的对话真是奇怪,怎么说到陈宛了呢?
后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总是反复着司藤的那句话:喝多了酒,头晕,就应该找张床好好睡一觉,跑到游泳池边干什么?
一夜无眠,熬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第二天一早,居然是颜福瑞过来敲门,门一开就脸色板正地通知他:“司藤小姐让你收拾东西,说是今天要回杭州。”
今天要回杭州?昨儿晚上司藤怎么一句没提?还有,什么时候轮到颜福瑞这个外人来通知他了?秦放站在门边看颜福瑞走远,上了楼,司藤站在走廊里,似乎对他交代着什么。
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有种突然间地位被人取而代之的不适感,就在这个时候,滴滴短音,手机上有短信息进来。
单志刚发的:“还在榕榜苗寨?”
秦放正想编辑回复,蓦地心里一动,退出阅读,回到上一级页面。
略数了数,这几天单志刚发的短信有三四条,有时候是“忙完了吗,还在榕榜苗寨?”,有时候是“还在苗寨啊,什么时候回来?”
老实说,不像单志刚的风格,一来单志刚习惯打电话,觉得动舌头比动手指打字来的方便,二来哪怕两人是好朋友,单志刚也很少查岗一样追问“在哪啊”,第三是,自己离开时,委托他对安蔓的后事多多上心,按说这两天正是手续、火化和仪式的时候,但是单志刚发来的短信里,一条都没提到安蔓。
不不不,应该是自己想多了,这些日子受司藤影响,难免杯弓蛇影疑神疑鬼,秦放自嘲地笑笑,顺手就揿了单志刚的电话,反正是要回杭州,跟他说一声也好。
……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应答……”
秦放的眉头渐渐皱起来,揿断电话之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另外拨通了公司业务部门经理的电话。
那头显然没想到是上司的电话,怕不是以为老板突击查岗,很是一阵手忙脚乱:“哎秦总,我……我在上班路上,今天堵,车子动都不动……单总?哦,单总请假了,好像有点事,好像没打电话,发短信给几个部门负责人的,虽然两位老板都不在,但是我们各项工作都很正常,有流程在,没什么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