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母亲面前设防,在父亲面前,却是从不设防的。
李治沉默半晌,忽然又问:“当初你为何非要选宋璟当驸马?”
李宸迎着父亲的视线,帝王心如明镜,看人远比旁人想象中要更清楚。
“……因为他出身不高,背景单纯,心也纯粹。”
李治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看来你还是喜欢他比旁人穷。”
李宸被父亲噎了一下,随即反驳:“才不是呢,我看上他胸有沟壑,一心要为民请命,为圣主开太平盛世。不论朝中是谁在主持大局,在他心中,或许都只有江山社稷。”
李宸虽然只是和宋璟大婚不久,但是从这个人在历史上的背景看来,从父亲时期开始算,一直到开元年间,他经历了四代皇帝之后,竟然还能成为开元名相,可见是心中有信念之人。期间虽然有起有落,但历代君主都没有刻意为难他,可见是个十分有能耐的。
再经过这些日子她和宋璟相处,又听闻他在朝廷中的做派,走的显然如她先前所料,是纯臣路线。
什么政治斗争,那根棒槌都是没往心里去的,因为他压根儿就没兴趣。
李宸甚至觉得在宋璟心中,或许谁当皇帝跟他是一毛钱关系也没有的,反正不是李显就是李旦,就算是母亲当了女皇,宋璟也不会很诧异,在他心中,大概也会觉得李显这个太子斗鸡走狗,不务正事,与其让他主持大局,还不如让武则天来。
放在民间,武则天不就相当于一个大家族中,父亲死得早的母亲吗?因为儿子不争气,因此母亲主事,等母亲百年之后,自然也就会将家业还给儿子了。
反正争来争去,也都还是李家内部的事情。
这万里江山,不管改什么国号,武则天将自己封女皇也好,封皇太后也好,她的身份,不照样是李家的媳妇吗?
如今自己对母亲上位甚至也有些期待,除了母亲日后会成为后世女性的偶像,对她们有极大的鼓舞之外,不也是因为晓得母亲迟早会将这万里江山,还给她的兄长吗?
而她只要在母亲上位期间,尽量保全父亲的宗亲和几位兄姐就好了。
李治看着眼前的小女儿,忽然感觉眼睛一阵刺痛,不由自主地眯上了眼睛。
“阿耶。”李宸见状,连忙问道:“可是眼睛难过?”
李治眼睛微微阖上,说道:“今日视物有些吃力,有些疼。”
“我让人去请御医。”
李治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御医来也不顶用,我心中有数。”说着,他指向前方长凳,“扶我过去坐一会儿。”
李宸依言将她扶了过去,长凳前是一片草地,零星开着一些紫色的小花,偶尔有鸟儿下来散步,走走停停,还歪着脑袋瞅着前方的两个人。
李治感觉眼睛好了些,张开眼便看到前方那只歪着脑袋的鸟儿,不由得笑了笑,“人还不如鸟活得快活呢。”
李宸没有吭声。
这些日子以来,帝王想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对策,不论是哪一种,要将武则天废黜都是下下策,他并不愿意这样。
李治不晓得自己是不是特别倒霉,自从他登基之后,老天爷就没怎么给过他面子,大唐境内就没有哪几年是顺顺利利没有天灾的。上天不高兴了,便西边漏一个窟窿东边破一个洞,去年冬天关内干旱,今年春末夏初,东都洛阳大水,冲毁房屋上万间,还有地方传来有蝗虫,蝗虫所经之处,颗粒无收。
不论是朝廷还是地方,为了救灾疲于奔命。
而边境那些不安分的邻国,一看大唐境内有天灾**,便趁你病要你命,三天两头带兵侵犯边境。
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之下,朝廷中实在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帝王坐在长凳上,思前想后,都觉得按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只能是见一步走一步,许多事情想多了头疼,想明白了心疼。
不过,如今心疼万分的帝王看着安静坐在他身旁的小女儿,心里忽然浮现了一个念头。
帝王想,他最满意的两个儿子已经没有了,如今还有个最钟爱的小女儿。或许,他该将一些东西,留给这个他从小便被他捧在手掌心中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