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将门窗都关紧,睡到床榻上之后,徐福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这才觉得舒服了很多,他口中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喟叹,紧接着闭眼睡去。
许是太久未见嬴政的缘故,朦胧中,徐福发觉自己入梦了。
他见到了嬴政。
和从前梦到的那些片段都不太相同。
这一次他仿佛走马观花一般,看着幼年的嬴政在赵国与赵姬相依为命;他看见了公子嘉高傲地从嬴政跟前走过,两人半分交集都算不上;他还看见嬴政因母亲偏心情人而伤心暴怒;他看见嫪毐谋反,嬴政受伤……到了后来,他看见嬴政暴怒之下摔死了赵姬与嫪毐的儿子;他看见嬴政姬妾成群,郑妃病死王宫,胡姬盛宠一日胜过一日……
他看见扶苏长大。
他看见胡亥也跟着长大。
扶苏温润尔雅,身为秦王的儿子,却是长出了难得的温顺良善的性子。
而胡亥则截然相反,他暴戾残忍,小小年纪,便已学会用刑具折磨他人了。
……直到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穿着一身白衣的他自己。
徐福吓得打了个激灵,有种在看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的感觉,他的背上陡然蹿起一串冷汗。徐福顿时就醒了过来。
窗外明亮。
徐福缓缓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一整个夜晚,那些画面都无比真实地从他脑中滑过,徐福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就是真正的历史……但是徐福又找不到什么可以来佐证的信息。于是也只能先当做黄粱一梦了。
徐福才刚走到门边,屋外忽然间就下起了大雨。
大雨声噼里啪啦。
徐福想到了之前自己随口扯的箴言。
这还真不是凑巧。他敢随口扯,也是因为他先观了天象,他知道不久后就会下雨,而彩虹最容易出现在雨后。不管到时候有没有彩虹,他都能给造一个出来。
徐福干脆就不出门了,他吩咐了下人送来食物,然后便令他们勿要打扰自己了。
他靠在床榻上,慢慢翻动面前的书简。
这是王宫收藏的一些关于黄岐之术的典籍。因徐福身份特殊,王宫中的书简基本上他都能翻阅,并且能带走。这也算是燕王特地对他表现出的宽厚特殊了。
徐福倒是不太能被感动到。毕竟这些都是嬴政玩儿剩下的啊。
雨声渐渐地停歇了。
徐福往外看了一眼,这才不甘不愿地起身。
现在又轮到他该出场的时候了……
当个神棍也不容易啊。不过想到燕王给他的那些财物,徐福心头顿时舒服了不少。至少还有个出场费可以用来自我安慰一番。徐福整了整身上的衣袍,跨到了门外。
下人们见到他出来,便立即朝他弯了弯腰。
徐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来人,备马车,我要进宫。”
这还是徐福头一次主动说他要进宫,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事实上,他们都是姬丹的下人,怎么能这样随意地听徐福的吩咐呢?但是徐福的威严压人,下人们对视一眼后,最后还是决定去给备了马车。
徐福大步走出府门,马车就在门前等他,徐福迅速上了马车。
等姬丹来到门边时,便只能看着徐福远去的背影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到了宫门口,宫门口的守卫见了这辆马车,哪里还会认不出来?将马车拦下后,便立即有人去禀报燕王了。徐福并未等上多久,守卫就放行了。燕王也是头一次见徐福主动凑上前来,不免还有些激动。
徐君房这样匆忙前来,难道是有什么大事要禀报与寡人?
徐福由内侍领着走进了大殿,殿中站着公子丘,公子丘似乎正与燕王在说些什么,见徐福进来,他们便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了。
“国师今日进宫来,可是有事?”燕王身子微微前倾,好奇地问道。
“燕王可知今日大雨?”
“自是知的。”
“那燕王可知……天边出现了异彩?”
燕王脸色微微发白,“……国师的意思,可是,可是那日的卦象。”
“不错。燕王这几日可是暗自召见了燕国的将军?”这个纯粹是徐福瞎猜的,平日里处理军政大事,那也总要叫来燕国的文臣和武臣啊,何况燕王如今拟出了攻打计划,正满心想着要打秦国呢,他又怎么舍得耽搁时间呢?定然是立即就召集了将军。
徐福还有公子丘这个传递消息的内应。
何愁不说中燕王的心思呢?
“……难道先祖和神灵,并不允寡人此次出战吗?”燕王握紧拳头,额上青筋绷起,看得出来他在强忍着心头的不快。
徐福并不开口应他。
此时燕王也根本不需要他来出声,燕王不过心中一时难以接受,这才愤懑出声,以此宣泄心中怒气罢了。
燕王根本就没怀疑徐福有骗他的可能性,从听见天边有异彩开始,燕王心中的惊惧和不甘就当先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他哪里还会去分辨真与假呢?
公子丘低眉垂目地站在一边,并不对此发言。
燕王半晌才平息下心中的怒气和不甘,他站起身来,怒声道:“备马车,国师随寡人出宫去瞧一瞧,寡人要瞧个仔细!”
徐福淡定地点了点头,随后紧跟在了燕王的身后。
没关系,出去之后要是还没有彩虹,那就忽悠燕王说彩虹已经没了。
反正坑都已经摆上去了,徐福总得确保将姬丹完全塞进去了。
马车很快低调地出燕王宫。
燕王与徐福同坐在马车内,马车外不时传来喧闹的声音。
过了许久,燕王才沉声道:“……国师,你说寡人应当如何才好?”
“……这一仗,可以打。但是,却并不能笃定胜利,因而才会有先祖和神灵的指示降下,希望您勿要匆忙而动。战争要想获得完全的胜利,应当是需要更为缜密的计划……”
燕王定定地看着徐福好一会儿,然后才笑道:“国师说得不错,是寡人太过心急了。”
徐福低下头,根本不看燕王。他才不管燕王是真心急,还是假心急,他都要把姬丹给坑了。
正想着呢,徐福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快看!快看啊……”
“天哪……”
“神迹啊!”
“是神仙吗?”
外面的声音乱成了一团。
燕王沉下了脸色,非常不高兴被人打扰了,“去瞧一瞧,发生了何事?”
驾车的侍从顺着百姓们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也是一惊,顿时结结巴巴道:“燕王……天边,天边……”
燕王心中狂跳不已,他忙掀起了车帘,往外一看,果不其然,天边竟然真的挂着颜色瑰丽的虹光,看上去美惊心动魄,教人见之忘俗,恍然到了仙境中一般。
但燕王却并不觉得何处有仙境……
他的面色登时更沉了。这下子他亲眼见到,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而徐福此时倒是心中惊奇,没想到彩虹当真说来就来……他都做好彩虹不出现的准备了。看来自己这张嘴还是很灵的。
百姓们可不知燕王的心情,他们都对着那天边的瑰丽色彩膜拜了起来。
据传许多年前也曾出现过这样的奇景,那时是圣人出世的时候。百姓们只当这是吉兆,还满心欢喜呢。
燕王心中也抱有一丝侥幸,希望天边的虹光带来并非厄运,而是好福气。只可惜燕王注定要失望。因为有几个耄耋老者,打马车外经过,口中含糊不清地叹道:“……哪是吉兆,分明是祸害。”
老者一声声的叹息,仿佛一记记重锤砸在了燕王的心上。燕王一阵心惊肉跳过后,哪里还敢心存侥幸?他长叹一口气,转头问徐福:“可有扭转之法?不然日后每当寡人欲出征时,都是如此,那可如何是好?”
“扭转……只可扭转气运。”徐福顿了顿,迟疑道:“卦象会如此,或许跟气运也有关系。”
徐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在燕王的心中,几乎就是肯定的口吻了。
“……扭转气运吗?”燕王喃喃道,低头深思久久不语。
燕王并不喜欢在民间多作停留,当日二人在见证过奇景之后,便回到宫中去了,并且燕王还强留下了徐福,言,他心中有不解,还盼徐福能留在他身边时时解惑。
徐福一口气憋在胸口,万分的不痛快。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搬起石头把自己的脚给砸了。
转眼又是几日过去,徐福最先见到的却是公子丘。
公子丘一见了徐福便激动不已,“国师果真本事厉害,那日我瞧见那虹光的时候,都着实被吓了一跳呢。”
那不是我的本事厉害,那是水珠折射光线的本事厉害。徐福默默在心底接口道。
公子丘又与他说了许多讨好的话,虽然都能听出来其中的追捧意味,不过从公子丘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能令人感觉到很舒服的。
徐福拍了拍他的肩,“公子可以离去了。”
“为何?”
“你父王派人来了。”徐福的话音落下,外面果然就走进来了几名内侍,内侍冲徐福挤出了灿烂的笑容,然后恭敬地将徐福带到燕王跟前去了。
徐福可不管那公子丘在背后多么拜服自己,如今他就要去往姬丹的头上洒洒土,把这个坑给填实了!
“国师。”燕王的神色竟然有些憔悴。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徐福心中微微惊讶。毕竟他给燕王吃的东西,就是能让他长期保持兴奋的,如今这样萎靡,是药效免疫了?还是燕王的身体已经被挖空了?
“国师,我做了几个噩梦。”燕王脸上的迷茫之色一闪而过。
燕王的情绪看上去实在不怎么好。
徐福觉得自己并不是心理医生啊,燕王叫自己来有什么用?
正疑惑着呢,他便听燕王出声道:“……国师,寡人昨晚梦见,有人妄图夺寡人的王位。”
是啊,公子丘就想要你屁股底下的位置的。
“国师,那人十分凶恶,寡人便看着自己一点点被他害死……”
“国师,他还会害得燕国衰亡……寡人梦见了燕国衰亡的那一幕……寡人如今连眼都不敢闭……”
徐福出声打断了他,“此人是谁?”
燕王顿了顿,声音苦涩道:“寡人有一子,乃王后所出,幼年时便跟随他的母后长大,直到寡人将他接到身边,授以君王之道……”
这个套路,怎么那么像嬴政和扶苏呢?
徐福打消自己脑子里的联想,继续听下去。
“寡人子女众多,但大都情缘淡薄,寡人唯与他还有几分父子情意,但是此人却偏偏破坏了寡人的气运……”燕王咬着牙,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徐福安心了。
他知道,挖坑成功了。
“……我并不了解燕王的家务事,还请燕王直言。”
“难道国师瞧不出那人是谁吗?”燕王抬头看着他,“寡人担忧自己是否会认错……”
徐福摇头,“天机岂是那般容易窥破的?”他顿了一下,暗自措了一下辞(编了个瞎),“到了此时,应当是燕王的感知最为敏锐了。若是燕王梦中频频得见,那边是您身上的君主之气在向您示警了。”
徐福根本不知道燕王在梦里究竟看见了什么,但见他如此憔悴的模样,想来梦中的经历肯定非常的不好,不然燕王也不会如此戾气了,徐福甚至怀疑燕王可能会冲动之下杀了姬丹。
燕王面上的神色来回变幻,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声,“不瞒国师,此人,正是姬丹,寡人本欲封他为太子,却未曾想到有这样一日……”
“燕王欲如何?”徐福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这些抒发情感的话语。
燕王脸色冷了冷,“……寡人虽喜爱这个儿子,但绝不能容忍他如此迫害寡人,寡人的气运牵连着国运,为了国家……怕是要姬丹做出些牺牲了。”
“燕王想要杀了姬丹?”徐福直接了当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