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这并不妨碍徐福给熊义造成一种错觉,让他以为,只有失去记忆后的徐福,才可能背弃秦王。
熊义脸上涌现了深思的神色。
徐福扫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叹息。光是这一点,熊义就远远比不上嬴政了,甚至连自己都比不上。熊义原本优越的出身,让他的抗压能力变得很低,所以在遭遇变故之后,他的确先强大了自己,但是他还放纵自己的精神走向了另一个黑暗的深渊,到了今天,他也并不能好好掩藏自己的情绪,他的强弱点表现得很明显。也难怪嬴政等人并不将他看在眼中,因为熊义的确很难对嬴政造成什么威胁。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多出了一个意外,熊义手中得到了郑有安所有来自未来的知识。徐福应该庆幸熊义还不够聪明,不然的话,他就能将这些完全融会贯通,制造出在这个时代足以够他称霸一方的东西了。
熊义瞥了一眼蒹葭,“过几日我就放他离开。”熊义嘴角弯了弯,露出笑容来,“等到我夺回邺城的时候。”
徐福的感知极为敏锐,熊义说过几日……又说等他夺回邺城的时候……可见在他心中,过几日便是他夺回邺城的时候。他为何语气能如此笃定?难道还有什么秘密武器没有放出来?
“你可知蒙恬是何人。”徐福突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熊义不知徐福意欲何为,只能笑道:“蒙恬我如何不知。”都曾是在咸阳城中的人,且家世都不低,他们不仅互相知道,还多少有过交集。
“蒙恬的父亲是谁?他的祖父是谁?秦国名将!他自小便受家人熏陶,才能卓越。……你能从他手中夺得邺城吗?”徐福的口吻很平淡,并无不屑或鄙夷的意思,但越是平淡,听在熊义的耳中,就越发令他难以忍受。
“为何不能?就算他父亲厉害,祖父厉害,那又如何?总归不是他厉害!”熊义冷笑,“你如何知道我如今不能战胜他?”
因为看见了啊!
徐福虽然不通军事,更不知道排兵布阵,就连古代怎么打仗,有什么讲究,他一概不知晓,但他也能敏锐地发现,当赵军和秦军对垒的时候,赵军明显落在下风,排兵布阵烂得一塌糊涂。熊义或许是有些聪慧,但是他的聪明并不体现在打仗上,他如何能和蒙恬比?除非他手中把握着能完全碾压蒙恬的东西。
徐福不为所动的模样,让熊义心中憋着的火气腾地一下燃了起来,他的心底在叫嚣着,做给他看,做给他看,让他知道,我并不比秦王少了什么……若非秦王,我原本可以更好……
“你不信?”熊义笑了笑,“我带你去见了你就会信了。”熊义甚至认为,徐福也许在见过之后,会被当场吓住,甚至会忍不住来求自己吧……熊义脑补得厉害,徐福却用冷淡的目光看着他。
徐福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理解,熊义在想什么了。
“走吧。”熊义收起那些畅想,对徐福低声道。
徐福却抬脚走到了蒹葭的身边,“绳子解开。”徐福算是发现了,他对熊义的态度越发不好,熊义反倒还对他态度愈加地好。他这样颐指气使的,高傲的态度,若是换做一般人肯定气得揍他了,但熊义却并不生气,反倒还跟着走了过来,低声道:“不行,他……”
“一个孩子而已,你要把他在这里捆到死?”徐福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一边撩起了蒹葭的衣袖,衣袍之下被勒住的地方,有了淡淡的红痕。其实被捆久了,这样的痕迹是难以避免的,但徐福看着熊义的目光,会让对方产生一种自己罪大恶极的感觉。
反正人在营地中,帐外有多人把守,正如徐福所说,不过是个毛孩子,能有什么大本事?他一人或许厉害,但能厉害得过一支军队吗?他不是徐福,他没有徐福那样厉害的本事。熊义瞥了蒹葭一眼。蒹葭秀美的皮相顿时就占了大便宜,看上去可不就是无害得很么?熊义招手叫来士兵给他松了绑。
蒹葭就坐在地上没有爬起来,整个人看上去都格外的虚弱。
有人进来送了些水和食物给他,蒹葭立即抓起来吃了。
徐福没再看他,直接跟着熊义往外走了。
熊义注意到徐福怀中始终托着一个小破鼎,熊义皱了皱眉,“这是何物?”
“卜筮用的,你要试试吗?”
熊义失笑,“你莫要唬我,我也是擅长卜筮的,我怎会不知,此物并非用来卜筮的。”
徐福并不紧张,他斜睨了一眼熊义,“你又怎知,这不是我发明出的新的卜筮之法?”
熊义被噎住了,他也想起了这几年关于徐福的传闻,的确听说他的卜筮之法与旁人都不一样,但偏偏他的方法又便捷,又足够准确,这是他用来卜筮的……倒也不是不可能。熊义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带着徐福往营地的后方走去,有士兵跟在他们的身后,但却并不敢走得太近。
走着走着,徐福发现他们都快要脱离营地的范围了,熊义不是说要带他去看看吗?出了营地能看见什么?
不过很快徐福就知道为什么会往这边走了。
营地后往前走上不远,便能看见一个山坡,熊义带着他往山坡上而去,士兵们全都顿住了脚步,守在山坡前不再前进。翻越过山坡之后,徐福就见到了一个山洞。所以,所有的东西都是在山洞里?要不是熊义带他过来,以后秦军还未必能找到此处。他实在要多谢熊义这般自负,与那郑有安的性子还真是极为相似。不然他还真不能这样快捷地发现此地。
熊义并不知徐福心中在想什么,他带着徐福往山洞走进去,走到洞口的时候,徐福就隐隐闻见了水银的味道。
徐福脸色微微变了,差点恨不得掉头就走。
熊义已经当先进去了,见徐福有些踌躇,熊义忍不住微微笑了,回过头来问:“害怕?能看见你有害怕的时候,实在不易,进来吧,别怕。”
徐福是怕,他怕死。
就这样的一个地方,简直就跟黑工厂差不多,半点安全措施也没有,指不准什么时候就得死人。
徐福斩掉心底的犹豫,抬脚跟了上去,就算这个山洞塌了,他也铁定拉着熊义给自己垫住。
往里走得深了,才渐渐见了光亮。
昏黄的火光照亮了山洞的内部,徐福听见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还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儿冲着鼻子而来。徐福心中沉了沉,熊义已经搞定火药的问题了?火药的制造,要到唐朝才会出现啊!徐福内心在咆哮,但面上依旧分毫不显。
“你听见那个声音了吗?”
“嗯。”徐福极为敷衍地应了一声。
“那是新的兵器被炼制出来的声音。”火光跃动,映着熊义的脸庞,衬得他脸上的神情有些疯狂,徐福可以清晰瞥见他眼眸中的勃勃野心。
熊义让开面前的路,徐福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看见了穿着单薄里衣的士兵们,满头大汗,脸膛黑红地站在火炉边上,打造兵器。赵国并不是产铁量很高的国家,不知道这些东西熊义是怎么弄来的,又是怎么弄到这里来的。徐福对兵器并不了解,但看着那些人手中形状初成的东西,徐福脑中的名词很快一一对应上了。
盾,铠甲,铁蒺藜,环首刀,龙须钩……甚至还有形象像火铳的。
看到这里的时候,徐福心中的心惊胆战顿时就消失了。
以这个时代的水平,根本是做不出来的,就算做出来,也顶多只有个形状而已。要做这些东西,并不是光有图纸就能做到的,还得要有不断进化的技术,毕竟这个活儿不是你自己去做,你必须得找匠人来做,匠人不一定就有足够的技术将它做出来,甚至还有可能因为缺了原料,而导致它的威力大打折扣,就好比之前那个哑了的炸弹。硬要用几千年前的水平去做千年后的东西,有时候不仅是白费心力,甚至可能因为盲目信任手中武器的厉害,而忽略了其他方面,反倒败得很惨。
徐福再往里走去,果然看见有人在研制火药,但是火药岂是那么好研制的?徐福倒是知道怎么做出来。皆因为古时有记载,发现硫磺能制出爆炸物的是一个炼丹术士。古代炼丹都是要用到硫磺的。这个好做,但想要造成杀伤力,岂是你抓着图纸,找点材料就能做出来的?这些匠人难道还是天才不成?
徐福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打了个转儿,然后就瞥到了一边去。
有人在将水银往刀剑上涂抹。
徐福更无语了。
难道熊义将水银当□□使吗?真以为涂抹上去,往肚子里捅一捅,割个伤口蹭一蹭就能让对方中毒了吗?别开玩笑了。别说能不能将秦军弄死了,最先死的肯定是这些涂抹水银的士兵。徐福细细打量他们,果不其然,从气色,头发等多处就能看出来,他们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健康了。
徐福已经不打算在此处多留了,他们不怕死,自己还怕死呢。
水银有毒在气体,当它是液体的时候,会有气体挥发出来,一旦吸入过多,你就等着死吧。徐福转身要往外走,心中甚至隐隐想到了一点。原本他还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杀死熊义,但现在却是送上了现成的法子。
熊义见徐福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心中止不住得意。他以为徐福是被镇住了,对这些兵器产生了畏惧,所以才不敢在此地多待。熊义勾着嘴角,忙跟了上去。
等出了那洞之后,徐福才陡然觉得舒服了许多。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借着外面的亮光打量起了熊义。
比起从前那个贵公子的模样,如今的熊义面皮要黑上一些了,加上极易发怒的缘故,他的脸上笼着一层阴沉的味道,所以让人很容易忽略他的五官和气色。现在仔细一看,徐福才发现,熊义其实也有很明显的中毒迹象。他的面色发黄发黑,眸光暗淡,眼球发红,狂躁易怒,鼻息粗重。这不就是中毒之兆吗?想来在得到这些东西之后,熊义心下太过喜爱,说不准日日都要去见一见,说不准还捧在怀中……徐福嘴角微抽。不然中毒也不会这样厉害啊。
徐福心中有些意动,若是在这样的基础之上,再加一把力……那熊义会怎么样呢?
他知道有些硫化物中毒会损伤人的中枢神经,会损伤呼吸道和喉道,甚至会影响视力等……像水银的话,还会引起皮肤溃烂,直到引起更严重的病症,那就离死不远了。
他还得按捺住自己,再瞧一瞧熊义究竟到哪个地步了。
不出手则已,一出便要保证必中。
徐福摩挲了一下怀中的鼎身。
这下好了,他不用想尽办法给熊义灌下去了。
熊义带着徐福渐渐离那山洞远了,熊义微微眯着眼,语气带着一股迷醉的味道,“如何?这里,是秦国没有的,甚至是所有国家都没有的,我能做出来的东西,他们谁也不能!我本是楚国后代,日后我会将楚国变成霸主,将秦国灭于手中!”
熊义似乎催眠了自己,他的语气有着三分迷醉,像是那一日很快就能到来似的。徐福看着他的模样,很想告诉他,这个白日梦,不能乱做。历史上想要称王称霸的人那么多,熊义实在排不上号,那些人都失败了,他还想要灭掉秦国?这个梦想就和郑有安想要成为始皇帝一样的……很傻很天真。
徐福一句话没说,熊义对于他的不搭腔有些失望,但是想到徐福本就是这个性子,他瞬间就释然了,并且还自发地为徐福想了个借口。他一定是方才受惊了,所以这才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你在为秦王忧心?”熊义颇不是滋味地问道。若是早在咸阳时,他便将徐福弄到手,那如今徐福跟的人便是他了。想一想嬴政手中拥有的东西,熊义就觉得分外的嫉恨。
徐福没点头也没摇头。对上熊义的目光,他又迅速挪了回来。
我是在想怎么弄死你啊……这话怎么能告诉你呢?
等回到营地,一个士兵快步冲到了熊义的面前,“将军……将军!人、人跑了!”那士兵紧张得很,满头大汗,脸色爆红,看向熊义的目光充满了畏惧。
“谁?”熊义顿了一下,突然间才反应过来,“那个秦国人?”
“是……”士兵支吾地答了一声。
熊义一脚揣在了那士兵的心窝上,士兵一个踉跄就摔倒在了地上,半天都不敢爬起来。
这一脚踹得太突然了,徐福都怔了怔。
而熊义身上的伤口还未好,突然进行这样大幅度的动作,当然会不小心撕裂到伤口,熊义脸色顿时转为煞白,再看那士兵的时候,熊义的脾气就更暴躁了,“将人拖下去。”熊义冷声道。相比之下,士兵看丢了人比蒹葭跑了还要令熊义愤怒。
徐福觉得熊义越来越向狂躁的方向进化了,不管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这样的人,如果早一些发现不对,然后进行治疗的话,还不至于会到这样,但如果放纵下去,那么无疑会越来越严重,直到将自己害死。
那士兵很快被拖了下去,徐福不知道他会遭遇什么样的后果,但徐福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些士兵眼中的惊惧之色。他们都很害怕熊义,而熊义却又并不信任这些赵国士兵。将领和士兵之前矛盾重重,也难怪熊义难以打好仗了。秦军中别的不说,将领与士兵之间的默契是十足的,加之将领优秀,士兵悍勇,秦国能一步步将疆土开阔出去并不奇怪。
熊义这时才回头阴沉沉地看了一眼徐福,“他逃走了,这下你该开心了。”
“自然开心。”徐福姿态坦荡。被用来威胁他的人逃出去了,他能不开心吗?
熊义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胸中翻涌的情绪压住了。
熊义叫来人去追蒹葭,但他自己却并未放再多的心力到这上面来,本来抓住蒹葭就是为了引徐福上钩,现在徐福已经在了,对于他来说也就不重要了。熊义带着徐福到了自己的帐中,前几日徐福都是与他分开的,今日熊义却无论如何都没不提让士兵带徐福回帐子的话。徐福心中紧了紧,熊义这是打算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