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约莫是两父子之间最为平和的一次谈话,寅迄没有刻意顶撞,只是皇上都不曾想到,有一天会在这个忤逆子脸上看到柔情款款的样子,明明有一丝怅然若失,然而眼底的晶光都根本无法收敛,似乎这个普通女子的姓名,从口中说出,都能带给他莫大的欢喜。
这样子,成何体统?
君王之子最忌讳的莫过于怯弱,还有优柔寡断,对男女之情无法释怀。
皇上一直以为寅迄这种天生有些戾气的孩子,不会真心交付,见他此时的模样,不禁冷哼一声道:“若是真心喜欢,何苦眼睁睁看着她另投他人怀抱,你去抢去夺,难道就会输给旁人不成!”
那个对手是久负盛名的沈念一,连皇上自己都觉得,几个皇子无论资历还是品性,确实离其还差了几步,这样的激将法,不过就是想看看寅迄的反应。
若是在气势上线输了,那么皇上心中的有些打算怕是又要搁浅,所以这句话一出,紧张的反而是他,寅迄这个急躁的脾气居然没有直接反驳过来,已经是个意外。
“父皇,你心里面曾经有过很值得珍惜的人吗?”寅迄抬起眼来,问得很是认真,“就是只要看到她笑,看到她好,就会觉得已经够满足,其他的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
高高在上的君王没有回答,他怔在那里,根本没有合适的措辞。
“父皇十九岁登基,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没有可以比肩能力的兄弟,皇祖母又极有手段与地位,谁都不敢去想能够撼动父皇的地位,这样子一路走过来的父皇,所有想要的,想得到的,都显得那么轻而易举,又怎么会知道珍惜?”寅迄笑起来,他幼时顽劣的时候,笑得双眼眯起有些促狭,这会儿同样如此。
皇上低喝了一声道:“放肆。”
但是,依然找不到可以反驳儿子的话,他知道寅迄被关了这些日子,确实是有些长进,却没有想到这长进又太快了些,快得居然叫他有些无法招架。
寅迄又笑了笑道:“父皇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变了?”
“你自己觉得呢?”皇上巧妙的反问道。
“杨公公教我良多,没有被关到夹圈道之前,我以为自己是个不受人待见的皇子,只因为父皇没有正色多看我一眼,没想到,天底下吃苦受累的地方还有太多,只是稍许换个环境,我就差些吃不消,想要求饶。”
寅迄说的都是真话,也正因为是真话,皇上很喜欢听,尽管看到众生在面前都战战兢兢是一种享受,不过依然也很想听听不是太中听的真心话,比如有些时候,沈念一的那些简直有些犯上的论断。
“然而,我也没想到又可以完全适应下来,杨公公都说几次,说是几乎看错了我。”
“是,差一点点走眼。”皇上笑起来道:“那个孙世宁,你当真不想去争?”
寅迄摇了摇头:“想是想过,但是沈念一才最适合她,不是吗?”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婚约?”
“那也是他先遇到了她。”寅迄嘴角的那一点苦涩打动了皇上,皇上顿时明白,这个小儿子也不过是求不得,却坦然接受的痴情种,也就是在这样的年纪,还敢有这样的担当,肯承认下来。
寅迄有些事情没有猜中,在皇上尚未登基之前的两年,心里面也曾经住下过一个人,但是世事难料,那人没有留在他身边,情景何其相似,他还不如寅迄想得周全,是那个伶俐聪慧的女子约了他出来,同他说几句话,方才令得他释怀。
说来奇怪,已经隔了好些年,他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件事,与这个女子,没想到,微微合眼都能看到当日黄昏,她站在一棵盛开的红芍药边,脸孔不及他的巴掌大,眼底有一颗小小的蓝痣,不笑的时候,更有几分楚楚之姿。
她的声音很清脆,尽管说的是婉拒的话,他心里却没有一点想要责怪她的意思,因为她是那么美好,让身份尊贵的他,心生惭愧,在她说这是最后一次相见后,转过身,他分明看到有晶莹的液体流淌过那颗蓝痣,心口仿佛被重锤用力敲打,恍恍惚惚的回到府中,生了一场大病,待痊愈之后,他将此事彻底锁到心底最深处。
今天,被寅迄一句无意的问话,尽数都勾了出来,不是没有遗憾的,但是回忆却成为更加值得品味的过去,他再睁开眼时,寅迄依然在正对面倔强的站立着,没有反驳,没有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
其实,寅迄的长相与他最为接近,杨公公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也顺嘴带过一句,瞧着六皇子就好像见着皇上年轻的时候,他却无心多看寅迄几眼,直到今时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