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迄没有为难她,很快将话题给收拢,他挥挥手先让杨公公领着人出去,孙世宁还没回过味来,屋中就又只剩下他们俩个,还有桌上已经半凉的芙蓉蒸饼。
“大妹,我在这里已经数月。”寅迄的声音有一点点茫然,他本来就会显出孩子气,这种时候,尤为明显,眼睛睁得很大,却不知道在看着哪里,茫然的焦点落在孙世宁身上,渐渐转为清明,“大妹,我不明白。”
她不做声,只是听他说话。
“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这么恨我,这么不喜欢我,我没有做过很大的坏事,他却将我弃之敝履,将我丢弃在夹圈道中,任凭我自生自灭,我自记事以来,他就没有给过我好脸色看,我心里头对父皇又是敬畏又是害怕,然而父子血亲在那里,我又忍不住想亲近他,每天都盼着他会来看看我。”
寅迄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孙世宁觉得特别熟悉,是,她在凌哥脸上也见过类似的,凌哥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他想要从养父那里等到多一点的亲情,养父却又死了,不止是养父,一家人,上上下下都为了他死了。
孙世宁心里头好像有个念头闪了闪,来不及抓住,她很是着急,恨不得在心口狠狠抓上两把,将那个念头从身体里头拖拽出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寅迄关切的停下来看着她。
“宫中有什么嫔妃得了怪病?”孙世宁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嫔妃最多不过得些寒症热症的,还需太医及时治疗,否则的话,不能在宫中长此以往的待下去,皇上的龙体要紧,生病多日的嫔妃会被挪移出去,搬到一个专门用来养病的地方,说是养病,那地方也和这里差不多,成天成天见不着一个外头人,有些嫔妃再也没有出来过。”寅迄到底知道的多些,“况且,就算病好了,也不能立时自行出来,要等着皇上的口谕,若是皇上还记得这一位尚且好些,或者有些手段,钱财,能够请人在皇上面前提点提点,否则的话,依然出不来。”
他多看孙世宁一眼:“大妹,宫里头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是皇子,都恨不得离开那鬼地方,远远的,永远都不回来才好。”
孙世宁知道他想说的,还不仅仅是这些,如果可以离开,就不用在这里受苦,或许皇上会乐意发配这个忤逆子到远远的封地,从此以后眼不见不净,但是寅迄不会走,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确定这一点,正如,她觉得三皇子的温文尔雅,与世无争背后,同样隐匿着叫人捉摸不透的端倪。
寅迄又问道:“你怎么突然想问这些?”
“我们孙家的生意最近有些麻烦,大概是宫中的娘娘们有些不满,采办的公公发了话,要裁剪掉一多半,我不是为了这事儿头痛脑热的,怎么说,我也是孙家当家人。”孙世宁笑着道,“要是孙家的生意折损,我对不住九泉之下的父亲。”
“我看你也没多放在心上。”寅迄很是爽利的走到门口,杨公公就在那里候着,他低声说两句话,又侧过脸来看着孙世宁笑,“这些都不是大事。”
“六哥,你在夹圈道待了些日子,看着是有些不同了。”孙世宁大致猜到他要做什么,外头人为了这些生意挤破脑袋,大概在皇子眼中还真不算什么,哪怕是不得宠的皇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有些事情,这会儿还不方便告诉你,回头我同你细说。”寅迄深深看她一眼,“大妹,我不会在这里太久的,你等我出去。”
“好,六哥出来,我在明月楼摆上酒席,替六哥庆祝。”方才寅迄去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事,眼中的那抹晶光想要掩饰都藏不住,孙世宁心里扑扑的跳,不敢细想,只求不是坏事。
他亲自送她出来,到了门前斟酌片刻,单手搭在她的肩膀,动作很轻,俯下头,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大妹,宫里头的确有人生了恶疾,却不是嫔妃。”
说完,他将手放开来,转身回屋,是杨公公再按着原路将孙世宁送回,路上笑着问道:“孙姑娘不用担心家里的那些琐事,六皇子开了口,孙家的生意不会出问题,他开了口,柴公公不敢做小动作,也真是奇了,孙家的胭脂水粉从来没出过岔子,他不知是被谁挑唆了,居然想分这杯羹,孙姑娘是个善心的,否则不用说六皇子这边,只要沈少卿稍许提一句,也够柴公公吃不了兜着走。”
孙世宁笑而不语,已经得了便宜当然要卖个乖,要是知道还有寅迄这个门神,那么就不必前头的麻烦,让柳先生到宫里走那一遭,买通那位曲公公,就当做是买一颗棋子,方便日后再用。
她开口让杨公公直接送到正安堂前的那个街口,自行下车,杨公公临了多了句嘴:“孙姑娘,这话原本不该我说,可是六皇子一片真心,孙姑娘若是舍不下沈少卿,不如早早了断了才好,如今这样,看着不伤人,长痛却不如短痛,孙姑娘是个明白人,要是我说错了话,只骂我两句解气,我也是,不忍心,姑娘千万不要同六皇子提及。”
“我不会的。”孙世宁站在车边,杨公公没露脸,她盈盈行了个礼,马车转个头,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