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还好了。”妇人笑得很直爽,“受伤的都比我这样的手好看,姑娘不必烦心,最多一两个月就都养好了,我的这双手七岁开始帮着家里头下地干活,带大弟妹,十五岁出嫁,又是另一番做不完的重活,那才是一辈子重伤,再不能好的。”
三个人俱是笑意融融,郑容和知道孙世宁已经将这些都放下来,她想要的不过是尽量恢复双手的行动能力,不说穿针引钱,至少不用假借旁人就能穿衣吃饭。
郑容和真正是个好大夫,非但疗伤,还管安心,孙世宁让冬青取出些零钱,去门口买了好些脆梨回来,分给医馆中的人,见者有份,那个妇人得了双份,连声道谢。
等她换了药出来,郑容和亲自送到门口,就听到身后那些病人窃窃私语,声音又恰好能让两人听见,说的都是瞧那个姑娘长得眉目娟秀,同大夫何其般配,看样子两人亲和,怕是好事将近了,大家都能留下来吃喜糖了,不,不,应该凑份子送礼,诸如此类。
孙世宁倒是不会扭捏,反而是郑容和涨红了脸,回身挥着衣袖赶人:“不要浑说,这位姑娘已经许了人家的。”身后的那些人,顿时失望连连,做鸟兽散,还有个孩子眼巴巴盯着她手里最后那个梨,不肯走,她走回去将梨子给了他。
“这些人都是常来的,老三老四就爱乱琢磨。”郑容和解释的结结巴巴。
“我想沈大哥并不会介意这些善意的玩笑,唐姑娘更加不会,我不会搬弄口舌是非的,郑大夫尽管放心。”孙世宁何尝不知他的心思,见他白皙的脸孔发红,掩着口边笑边离开了。
寅迄见着孙世宁脸上的淡淡笑容,心里头先前的那阵子急躁火燎,慢慢平复下来,见着这样的笑脸,真比任何的清心散更加管用。
他记得有一次父皇急怒攻心,抓过奏折对着他的脸砸过来,砸中了不算,还高声呵斥道,你身为皇子,做出如此偏颇乖张之事,真该让御医给你每天服食清心散,才不至于这般丧心病狂。
清心散,这个药名起得真好听,实则不过是给那些得了失心疯的病人吃了以后,昏昏沉沉的猛药,比如他的生母,一个身份不高明的嫔,生下他以后,郁郁寡欢,再后来就疯了,于是直到临死,都每天每天,三顿不少的吃着清心散,吃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临死前,生母恢复了清明的神智,拉着他的手,眼泪一串一串掉落,口中喃喃唤着他的小名:“宝儿,宝儿,以后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我不舍得,我真的不舍得。”
他没有哭,他也有太多太多的不舍,却知道生母的病体是药石无效,再不能挽回了,那一刻,不过是回光返照,让她娟丽的脸庞发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光晕,恢复到她最美的年华,他有些明白,没有娘家势力,又不会踩在旁人头顶往上爬的生母,是用什么吸引到了君王的目光,那种特别宁和的温柔,还有小小嘴唇边的笑容。
寅迄又盯着孙世宁看了片刻:“你笑起来像我的生母。”
孙世宁知道他母亲不在人世,倒不是会得忌讳的个性:“你很是思念她吧?”
“今天是她的忌日。”寅迄说了出来,他半分半刻都不想待在宫里,更不想见到自己的父亲,在他的心里深处,父亲就是个刽子手,既然赢得了母亲的人与心,为什么不肯好好珍惜,要让她吃得那么多的苦,要让她临死都不瞑目,只因为没有见到君王的最后一面。
等到皇上出现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被放置在规定的棺木中,用白绢盖住了脸孔,她没有见着他最后一面,他也同样如此,旁边的莫公公低声提点,说是病死的女人阴气大,不干净,皇上切莫靠的太近,以免有伤龙体。
寅迄跪在灵堂前,几乎是想都没想,抓过烧灼着的一大捧香烛对着莫公公扔了过去,将他连头发带眉毛都烧掉了一大块。
他在生母的灵堂上扬天大笑,被父皇着令叉了出去,关在黑屋中,直到生母落葬的那一天。
寅迄在想,他的性格是不是从那一刻起,向着另个方向赤脚狂奔,再也走不了回头路,而父皇一次又一次的训斥辱骂,也不能拉回他的扭曲,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回去了。
“你心里头难过的厉害,可以哭出来的。”孙世宁轻声说道,“我母亲也走得早,每到母亲的忌日,我都会放开来痛痛快快的哭一次,眼泪哗哗流出来以后,心里就不能压抑的好似透不过气来,然后,再继续坚持着过完下一年的日子。”
“这个法子灵吗?”寅迄居然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