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衣女郎一身武功在同辈之中鲜少抗手,江湖闯荡中,为人也称得起聪明。然而她继承祖辈的执拗之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些凡事一根筋,很少多转几个角度想想。严鸿这样一问,她不假思索回答:“那是沿海激an商匪民,贪图重利,不顾忠义廉耻,甘为匪寇,荼毒故园。天下这种人难道少了?你严家本是累世激an臣,却偏有那么多衣冠败类,趋炎附势,甘为走狗,共同残害忠良,这却不是一样道理?”
严鸿心道,你这紫衣妹纸倒好生厉害。这话若是放几个月前,严鸿虽不至于对答不上,却也抓不住她的破绽,只能弄成个各说各的,互骂五毛七分的局面。然而今ri严鸿早非吴下阿蒙,一路上与王翠翘、徐文长、徐海等人多番攀谈,他对沿海倭情的掌握,对倭乱的来由,早已远胜这紫衣女侠。
当即,严鸿微微一笑道:“以夏女侠所见,倭寇大起,皆是沿海商民不好了。可是这沿海百姓,一方面常受倭寇侵扰之苦,每每组建乡勇民团,奋力杀寇,多有功劳。可同时,对于很多海商倭寇,他们又暗中沟通,卖粮食蔬菜给倭寇,甚至为倭寇打造海船。请问夏女侠,若说这百姓贪利无耻,他们为何要捕杀倭寇?若说这百姓忠勇,他们为何要勾结倭寇?倭寇本是百姓,百姓本是倭寇,然而百姓成了倭寇,却又反过来祸害百姓。倭寇尽是百姓,则我大明官军剿倭,便是杀了百姓。而官军本多百姓,两下暗中勾结,不在少数。最终国乱民苦,却只肥了少数贼酋巨商,这局如何可解?这般循环下去,这沿海千里的人寰惨剧,何时能休?”
严鸿说到此处,已然动情。这在保险销售中乃是家常便饭,你不说得顾客感慨世事无常,担忧家人幸福,唏嘘落泪,他如何肯掏钱买你的保险?他这番话说出来,感染力极强。不但自个慷慨激昂,悲天悯人,眼中带泪,而且自家的几个总旗、家丁连同徐海夫妇,也都被深深倾倒折服。至于对面几个侠客,好像也受了些触动。
那紫衣女郎犹然硬绷着脸,不肯认输。但是这种涉及到国朝顽疾的难题,即便你抛给朝堂官吏,都未必能答的出来,更别说她只是个江湖中人。被严鸿这连环炮的一阵发问,她只是站着,脑子里乱麻麻地旋转,却不知该张口说甚么。
眼见把这个如同出尘仙女一般的女侠弄的有些尴尬,严鸿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亵渎女神成功的恶趣味感觉。心中暗想,要是有机会多调戏几次就好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个cao作起来危险系数太高,还是少作死为好。
于是严鸿咳嗽一声,接着道:“我大明海疆万里,万国敬仰,中华物产丰富,若是与海外各国互通有无,那是财源滚滚,国泰民安。可是近年以来,天朝闭关锁海,禁止沿海百姓下海通番,近些年甚至连渔船都限制了。所谓靠海吃海,百姓不能通过海贸谋生,他们又该如何过活?无奈之下,只能铤而走险,从普通百姓,沦为走私海商。茫茫大海,全无法理,遇见官兵要逮捕,遇见海匪要截杀。他们要想自保,只有通过武力。而一旦开始持刀对抗官兵,自然也就走上了武力犯禁之路。再加上少数激an贼蛊惑,海外夷人的参合,也就从良民变成了强盗。反正破一条律也是破,破一百条也是破,他们也就破罐破摔,干脆干起劫掠沿岸州县的勾当来。他们地理熟悉,人情清楚,劫掠起来也方便的多,而造成的危害也大。”
紫衣女郎听严鸿这般说,冷冷一哼:“这通番为盗的事,你倒也看的明白。正因为如此,更要严厉海禁,免得一般激an民勾结倭寇夷人。如你所说,十倭九华,只要能禁绝下海之事,自然倭寇无源,容易剿灭,我海疆也自安宁。至于那少数激an贼,徐海便是一个,今ri我定要取他xing命。”
严鸿呵呵一笑:“夏女侠,你以为倭寇之源在海禁不严,在下却以为倭寇之源在海禁太严。江南千万百姓,谁个不想养家糊口,发家致富?朝廷如今不但禁通番,还禁出渔,然而利字当头,为一家生计,敢于冒险出海的,大有人在。正因为朝廷严禁,这帮人为了活命,才不得不依附海盗。也正因为如此,你去沿海看看,许多地方百姓,对倭寇、海商非但不加仇视,反而多有通曲。说到底,百姓之求,不过一饱暖。若是一味海禁,不能让沿海百姓得安生计,那么江南千万百姓,尽是倭寇之源。你杀一个徐海,便有十个徐海出来,纵然你武功盖世,也只是一人,请问你能杀几个徐海?能救多少百姓?以我看,还不如问你剑下杀过多少曾是百姓的倭寇,救过多少要作倭寇的百姓?”
说到最后,严鸿提高了调门,这番话,让紫衣女郎也不禁悚然。她闯荡江湖,自然也知道倭寇之害。单说武林中人,也有不少投入抗倭之中。胡宗宪就曾下命令,让南方众多寺庙的护寺武僧集合起来,组成僧兵以抗倭兵。其他各大门派中,也有不少好手与倭寇交战,胜负死伤互有,但要想把倭寇消灭却是势比登天。
最让人头疼的是,你在这里击溃了一股倭寇,眼看着只剩小半逃走,可是过不上几个月,又有大批倭寇登陆,人数丝毫不少。如今想来,却正是严鸿说的道理,老百姓活不下去,甘愿为寇,又如何灭的过来。总不能把江南可能当倭寇的老百姓全部杀光?这样看来,难道海禁之事,真的不可一概而论?不,不可能,海禁怎么能错!紫衣女郎又不禁陷入了暗中抓狂的状态。</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