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黑暗,沉入黑暗。
从没有任何意义的地方,通过泥潭至不见天日的深渊。不过,下坠的时候并不空虚,有疼痛感陪伴。
痛。
血液,骨骼,肌肉,脑浆,全部像是被地狱的熔浆所浇注,连同灵魂一起烧灼,发出浓浓的臭味。体内的被熔浆穿过,然后火焰过处,一条条过道被打通,斑斑驳驳,横七竖八。比起体内剑刃蹦出来的美妙感受,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痛了。痛啊,满地打滚的剧痛,痛的把眼睛都瞪的突了出来,痛的想把全身的骨头都打碎研磨成粉,痛的想把全身的神经都抽出来。啊,也可以说,它已经脱离了痛的定义了,而是直接对灵魂进行的折磨。
士郎不能发出声音,如果他能发出声音的话,恐怕现在连嗓子都能喊出来。压制痛苦的理性早已消失了,他只能做着看不见的挣扎。
而在在这股痛楚之中,他看到了一些东西。
这股痛苦之中,为了受苦而生。
什么?
因为疑惑,早就烧坏的脑髓在损毁状态下竟然发出了疑问,借着这个能够成型的念头,进行思索,再次取得运作的机能。
有个人……他不知道是谁,但是他是抱着这个念头的,不过也不是一开始就认为自己就该如此,相反,他似乎有个很正常的人生。
居住在小到落魄封闭的村落内,他是普通的人,有相貌普通的父母,年龄有些差距的妹妹,居住的,是挨近山林的木板房屋。
他帮助父亲做事,靠山生活,树木和斧头是他常见的事物。毫无趣味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的生老病死。可是,这在某一天变了。
突然有一天,他对着村落里的人打招呼,却没有人理睬,然后被人围了起来。
“切断手脚的筋腱。只切断筋腱,这家伙的身体是全村的东西,要留给所有人才行……舌头也割掉。”
挖出左眼,捣烂喉咙,割去手脚,将其不完全的身躯锁在了一座山坡上。毫无根据的,他被这么对待了,但是父母没有阻止,妹妹也没有出现。这个人,被施以极刑,分解了肢体,然后没有死掉的躯干扔在了显眼的地方。
一瞬间,就将一个没有任何起眼之处的人的意识给击溃。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舌头也割掉,怎么能让他死掉”陌生的人类在嘟囔,剥夺了他咬舌自尽的权利,让他自杀都不行。
周围的人看着他的眼神之中都带着一股快意,就好像丰收了之后,围绕着火跳舞是那种空洞却欢乐的眼神。
“混账。恶魔,都是你”周围的村民在咒骂,对着他丢着最污秽的东西,咬牙切齿,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就连他的父母也不例外。他们明明是认识自己的,可是,为什么还在一起吃饭的家人现在竟然会变成对着自己扔石头的仇敌。
理由吗……哈,就是这个了。
从村民里的话来听,似乎自己是个恶魔来着,不过,倒不是自己的身上有恶魔,或是自己就是恶魔转世,而是因为,自己需要成为恶魔。成为angramainyu,成为世界之恶。
并不是因为他是恶魔,并不是因为他将来会成为恶魔,更不是因为他有某种特殊的力量,所以被村民恐惧,他只是个普通到烂的人。之所以会被这么对待,是因为村民需要一个恶魔,需要一个被憎恨,被畏惧,被厌恶的恶魔。
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这个人在就好了,不,这个恶魔在就好了,这样大家就可以将所有的恶毒,罪孽全都丢到他身上,把所有的错误和过就归结到这个人身上。
啊,当时我是因为受到了恶魔的诱惑,所以才会犯下如此罪恶的行径……嗯,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而这个事情,因为做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所以无论是谁都行,不管是他,还是别的什么阿猫阿狗,只要是个人,就可以被村里的长老拉来做这个事情。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被当成恶魔的他产生了一个疑问,比起当时的恐惧与痛楚还不如此时的疑问来的深切。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会成为大家憎恶的对象?为什么大家要弄断我的手脚?为什么大家毫不顾忌我的感受?为什么一定要是我成为恶魔不可?为什么……为什么多了,细细数来,实在是够呛。
靠着一只被阳光晒得干裂的眼睛,在锋顶之上,他没有理智的身躯里面,剩下的只有这个疑问。
即使如此,却没有任何人回答。就算是父母亲人什么的,每个人都是高高兴兴的从自己身上拿走一块东西,然后对自己进行唾弃和憎恨而已。
在高高的山顶,任凭虫蛇啃食自己的伤口,不理会身上的皮肤被晒脱,就连体内的血液也开始腐臭。
最终,他终于了解到,他身为恶魔是没有理由的,因为人柱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任何理由,他被选上当成祭品,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运气而已。甚至于,选择他的,村里的长老对他根本一无所知。只是看到他的第一眼,其中一个认为他就行了,不选了。
这种事,是谁都可以。
去死。悔改吧。都是?的错。好肮脏。?不是人。你这个恶魔!!!
中伤、脏话、污蔑。
人权的剥夺、尊严的剥夺、自由的剥夺、肉体的剥夺、感情的剥夺、精神的剥夺。
这个家伙,在活着的时候,就经历了阿鼻地狱。
不认识的人也好,认识的人也好,全都痛骂他。
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都是因为你这个恶魔,全都是你的错。
维持着他的生命,持续着嘲笑与痛恨。
因为你是恶,所以我们都是美好的。
他坐在石头上,看着下面的令人不快的善良村庄,在经历了不计其数的憎恨与唾弃之后,已经空荡荡的内心中,他终于有了憎恶。
只是,这憎恶该是对谁的呢。最初的一年里,他不知道该对谁发火,后来,他了解到了,谁对自己憎恨,自己就憎恨谁,如果整个世界憎恨自己,自己就憎恨整个世界。
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连自己还活着都已忘却的身体里,不停呼喊不的只有这一个声音。
而岁月在流逝,生命枯萎,又重新生长。重复的繁荣与衰退,眼下的风景目不暇接地轮回着。村落的更替,村民的变更,即使是知道他存在的人全都消失了,依旧有教诲在村里流传,我们都是善良的,邪恶的是恶魔,只要憎恨着那个恶魔,那么它就不会死。
而所有的这一切,他都一直带着憎恶注视着。
最终,连那个村子的所在都变成了一片空白之后,他终于被完全遗忘。失去了名字,失去了身体,失去了灵魂,憎恨的一方,被憎恨的一方都不存在了。
可是,本应该沉寂下来的他却依旧无法停止,因为世界上依旧有憎恨,被做成世界之恶的他,要做的就是接受那憎恨。而且,毫无尽头。
就这样,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之后,他依旧停留在这个孤峰上,眺望着下面,空荡荡的眼洞中,等待看着世界的终结……
耳边传来一个轻笑:“怎样,换做是你,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全身的魔术回路,橙子现在还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意义,只不过,她察觉到这个男孩似乎有某种,嗯,容器的感觉,胸腔内的东西是全身的起始点,它会和某种东西产生共鸣,然后……融合,之后形成新的东西。
会形成什么橙子一开始还不太清楚,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有些眉目了。
只是,这个实在是做的太过烂了,就好像给病人接骨,你把骨头的位置接歪了,还是全身性的,这怎么可以。如果不对士郎的身体上这个东西进行一下更改,就算他身上的魔术回路已经开始使用,魔力已经可以对他进行续命了,时间长了,依旧会像是内出血的人一样死去――虽然他现在已经在大量内出血了。
抬起手来,橙子刚打算对士郎的胸腔做什么,只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本来躺在烂床上只剩一口气的士郎突然睁开了眼睛,苍蓝幽深的眼睛好像鬼火一样妖异,在大白天都亮的吓人。他的手像是扑食的蛇一样窜起,直接按在了橙子的身上在,抓住了她。
橙子吃了一惊,而身后的两个女孩也吓了一跳,刚想上前制止士郎,可是她们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啊啊……呃……唔啊啊……咳咯……”
士郎疯狂的拧动着身子,大声喊叫,声音充满了痛苦。他的双手疯狂乱抓,眼睛一会儿眯缝,一会儿瞪圆,似乎是有难以想象的痛楚。橙子敏捷的抬起了双手,制住了他,不让他乱动,傲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