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先指指外面,笑道:“将军骑的是军马……”
驿馆里几匹杂使的驽马没和军马拴在一起,大马厩里全是军马,商成也没办法挑选。但是即使是个平常兵士也可能骑匹军马,凭这条还不能说明他是个军官吧?
“一看就知道,将军是个读过很多书的人。”老板笑着把话说完。
骑军马,还读过很多书,这样的人只要不是发配充军的犯人,在军旅里呆的时间长了,想不当官都不可能。何况昨天商成还对那套《前唐诗》显露出很大的兴趣,对十五贯的价钱也不是太在意——平常军官里能有几个随随便便就掏这么多钱出来的?而且还是拿十五缗来买几本“破”书?
既然别人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商成也就直奔主题不再掩饰:他非要买那本《青山稿》不可。
他本来以为老板会说几句为难的话,然后把书折个高价卖给他,谁知道老板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了,但是要请他再稍微等一下,因为那本书确实是客人下了定钱,书肆无论如何都不能违约,不过他们已经连夜找人来另外抄录了一本,眼下书是眷写好,只是做封皮还需要点时间……
商成惊讶地问:“你知道我今天要来?”
“将军今天不来,过两天也会来。”老板眯缝着眼睛笑着解释。
“要是我不来呢?那你岂不是亏了?”
老板笑道:“我倒不担心将军来还是不来,只担心将军再来的时候我拿不出书来的话,我该怎么办。”他端起茶盏朝商成比个请茶的姿势,自己陪着饮口茶汤才继续说道,“将军是爱书的人,怎么会不来?即便有事耽搁三五日,一旦有空还是会来。”
商成很佩服老板做生意的精明眼光。同时他也有一个疑问,老板怎么会这么笃定他会再跑一趟?要知道燕州城里不止一家书肆,他在这里买不到,难道不会去别的地方买?
老板告诉他,别说是燕州城,就是在上京平原府,也不一定能买到这《青山稿》。因为这书是绝版。他说:“听说青山先生知道友人聚资替他出书后,发了老大的脾气,找上书坊把书都收回来烧了,连雕好的版子也都买回家劈掉了。这本还是我前年去上京进货时无意中遇见的,卖书的人不识货,当杂书卖……”
商成疑惑地问老板,这《青山稿》既然是绝版,怎么才卖八百文?
老板反问他:“要是田青山突然想通了,再开版子,这还是绝版吗?”
商成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原来《青山稿》的作者田青山还活着。既然人活着,书当然也就说不上是真正的绝版,自然也不可能卖上太高的价钱。
这时候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把做好封皮的《青山稿》送过来。商成把书翻了几页,找到自己记下的章句暗自比对一下,倒也没什么差池。
老板等他把书放下,才问道:“将军满意不?”
商成当然满意。事实上他认为这手抄的《青山稿》比昨天他看见的原书还要漂亮。原书是雕版印刷,可能是因为油墨配方不好的缘故,书上面字的墨色时浓时淡,看上去就象水污过一般,看着让人心里不舒服。这手抄本除了前后笔迹不一样之外,其他的都不错,字体端正笔画清晰,一横一竖一丝不苟,他怎么会不满意呢?
更让他满意的是,他原本以为这人工眷写的《青山稿》价钱肯定不便宜,可老板说,这么一本书只要三百二十文。他还给商成解释了这价钱的来由:三个抄书的一人给付八十文工钱,他们的茶饭钱算五十文,其余杂工三十文,书肆其实并没有赚商成一文钱。
商成当然不能让书肆老板吃亏,他坚持这手抄本子也该依照原书八百五十文的老价钱。但是老板不同意,因为这不合规矩,他们是卖书的,不能赚这抄书的钱。不单他不会,天底下所有的书肆都不会——替人抄书是贫寒学子的衣食来路,这些学子又是书肆的衣食父母,书肆开门赚钱虽然是天经地义,但是不断“父母”的衣食同样是天经地义……
商成默默地付了三百二十文钱,拿着用蓝布包好的手抄《青山稿》,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这家既平常又普通的书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