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直到快清晨的时候,才有逐渐止住的征兆。
唐思礼先是被老板叫去了当地医院,给萧淑菊和萧淑珠看病。
萧淑菊和萧淑珠的情况,如果说是因为吸入气体导致身体不适,倒不如说是因为精神打击太大,导致精神方面出了问题继而影响到身体状况。
这样的话,对于专攻外科的唐思礼来说,并不是自己的擅长。和老板汇报了情况,老板结果对他说,让他再赶回山上给另一个人看病。
于是,他只好顶着大雨长途跋涉,跑回了老板山上的庄园。好在他上山的时候,雨已经稍停。
固然早有所料,他如今要去看的这一个病人,应该是与萧淑菊萧淑珠差不多受到了精神方面的打击。在这方面,医生能用的药,只有安静镇定之类的药物。
到了病人的房间一看,才发现这病人是昨天自己刚见过的。
“怎么了?”唐思礼问。
赵梦瑾的房间里,只有顾妈守着,女儿女婿都没有空。为了让女儿女婿安心,顾妈是把赵梦瑾当成自己的亲女儿那样照顾着。
一晚上,顾妈在医生到来之前,不停地给赵梦瑾擦汗,换退热的毛巾,盖被,给病人喂水。是比护士更专业的护理人员。
唐思礼走近床边仔细查看的时候,确实发现,床边摆放的护理工具应有尽有。能做的,顾妈都做了。
“量了体温没有?”
听医生问,顾妈立马答:“量了好几次了,烧到了三十九度,一直都没有退,三十九度四五这样。”
“吃过什么退烧药吗?”唐思礼再问。
齐叔这里有些备用的退烧药,但是,考虑到赵梦瑾的身份特殊,谁敢轻易给赵梦瑾随便服用任何药物,只得等医生回来再做决定。
顾妈说:“喝过发汗的姜汤。汗是发出来了,但是烧没有退。”
发汗,但是没有退烧,岂不是有脱水的危险了。
唐思礼在赵梦瑾放在被子旁边的手腕上摸了下脉搏,说:“最好打点补液。她这水补充不够。体内营养流失也快。”
要打针?可是这里不是医院,怎么打针?没有护士在,不是吗?
顾妈不知所措。
唐思礼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把两边衬衫的袖管往上挽了半截。
顾妈看他样子,好像要给病人亲自打针,只听人说,这人是个教授。天,这是让一个堂堂的教授做护士的活儿吗?
回头,看到顾妈吃惊的眼神,唐思礼反而感到一丝尴尬了,微微扬起的嘴角,问:“有什么问题吗,女士?”
女士两个字,让顾妈一块儿尴尬无语。顾妈说:“叫我大妈好了。我就是个大妈,什么女士,一辈子都和这个称呼挂不上钩。”
唐思礼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称呼过人了。在他那儿就诊的病人,非富即贵的多,哪怕是普通百姓挂上了他的号,他都习惯了,称呼对方为先生女士这样高贵优雅的称呼。
明显,这样叫的话,对方也很高兴,感觉自己位高一等。
顾妈截然不同。
“叫阿姨好吗?”唐思礼嘴角再微微一勾。
顾妈微笑:“行,没有问题。感觉你还很年轻的,可能三十不到的样子,叫我老大妈都可以的了。”
“我不止三十的了。”唐思礼说。
“有需要我做的吗,医生?”顾妈询问。
唐思礼因此看了下屋里的东西,说:“可能需要重新打盆热水过来,我要洗洗手,再给她做注射。”
“行。”顾妈应声就走。
唐思礼为此有些呆楞地看了看顾妈的背影。本来,他是预备让她去找人打水的,而不是由她亲自去做这种粗重活。毕竟她年纪有了,不方便做体力活。
顾妈本就干粗活一辈子从小干到现在的女人,哪有想到这些。
“是不是很好人?”
声音,忽然从自己背后传来。
唐思礼缓慢的,非常淡定地回过头,看到了本该发烧昏睡的少女对着他睁开那双亮晶晶的乌亮眼珠子。
很显然,此刻这双眼珠子黑白分明,神志清楚。
赵梦瑾醒着,一直都是醒着的。
睡不着。
唐思礼说:“等会儿我给你点药,这样你比较好睡,你这样才能比较好退烧。”
赵梦瑾只是一双乌亮的眸子望着他,一动不动的:“我们昨天刚见过面——”
“我说过我老板是谁。”
“你没有回答我刚才的话——”
听见她这话,唐思礼都不由的嘴角微弯,露出一丝似是而非的笑意:“怎么,你怕我对她不好吗?心怀不轨吗?她是我老板的丈母娘,你认为我有几个胆子敢做这个事?”
“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应该很可怕的人。”赵梦瑾说。
唐思礼拿出体温计,甩了下,准备再给她量一个,说:“张开嘴巴。”
赵梦瑾狐疑地看了下他这个动作:“我可以量腋温。”
“腋温没有口温准确。医生的话是没有错的。莫非你想量肛温?”
肛温?
赵梦瑾想了一下,猛的意识到他话里啥意思之后,满脸扎红,又羞又怒地说:“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是个很狡猾,很奸诈的人。”
趁她张嘴的时候,唐思礼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体温计塞进她嘴巴里,道:“咬着,不要说话。”
这样,总算可以让这个小姐儿,貌似很喜欢挑他刺的小姐儿,消停几分钟的唠叨声了。
赵梦瑾嘴唇里被迫含着体温计,只能是用一双乌亮的眸子继续瞪着他不放。
顾妈把热水端过来了。
唐思礼洗了手,再把自己带来的药箱打开。
里面,有手套,有注射器和针头,药品等,还有,手术用的工具。
顾妈在旁看到那个亮晶晶的手术刀,都不由地跟着心速一跳。
更别说赵梦瑾那个小姑娘,马上把眼皮子都闭上了。
“你手腕之前受过伤吗?”唐思礼说。
赵梦瑾把嘴张开,让他拿走体温计,才能说话:“你怎么知道的?”
用得着问吗?人家大医生,无所不能,包治百病,否则,怎么能当上萧公子的御医。
唐思礼回给她的那记眼神,分明是这样说的。
赵梦瑾不由的掘了把嘴角。
看了她量出来的体温,三十九度六,比顾妈说的要更高一些。果然是口温比腋温要准确一点。对此,唐大教授有些惋惜地说:“可能量下肛温会更好。”
赵梦瑾差点儿要把枕头直砸到他脸上。
顾妈在旁看着是一头雾水。
不过,人家唐教授真没有说任何笑话的,回头问这个大小姐:“你是不是吃东西吃的不多,大便不通畅?”
什么?
赵梦瑾不太明白。
“大便不通,也会引起高热不退。”
“我大小便一直很正常的。”赵小姐非常认真用力地抗辩着。
“你几天没有大便了?”
这么丢人的事儿!
赵梦瑾鼓了鼓腮帮子。
顾妈都跟着觉得不太好意思。
唐思礼看起来挺一本正经地对病人说:“你现在看病,我是医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怎么,你不想把病治好吗?”
赵梦瑾见他表情变起来好像学校里的老师一样,不由间,感觉自己好像脑子里挺龌龊的,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咳嗽一声嗓子,道:“两天吧。”
“吃的少,所以自己不觉得异常。”
“是。”
“好吧,我给你打点针,然后,你需要进食点东西,促进肠道蠕动。”
听见医生这话,顾妈再急急忙忙走出去给病人煲粥去了。
房间里,登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赵梦瑾突然间,又感觉有些不自在。
这么一看这个男人,和初次见面不太一样,真好像是个了不起的大医生似的。他周身那种浑然一体的冷漠气息,配合他身上的白衬衫,让人看着,不知为何,心速会莫名地加速起来。
“把手伸出来。”准备好了补液及注射工具,戴上手套的唐思礼转身,对她说。
赵梦瑾的手往他面前伸了一下。从小,她是挺怕打针的。
唐思礼刚抓住她手臂,能感觉到她皮肤上在战栗,抬头再一看她闭着双眼好像兔子一样。
说到打针,每个人都怕。如果说到至今,他见过的,最奇特的病人,可能要属顾暖了。顾暖或许和普通一样,不喜欢打针吃药,可是,是真正的不怕。
一点怕的念头都没有。
唐思礼想到这儿,说:“顾小姐是你舅妈吧?”
“是——”赵梦瑾似乎一下子能联想到他想说什么,说,“我舅妈好像是个很厉害的人,她不怕打针是不是?”
“顾小姐,应该不叫做不怕打针。”
“那是什么?”赵梦瑾不由一睁眼。
“顾小姐是麻木了。我不知道她经历过些什么难以想象的事。但是,意志力确实非常惊人。男人都很难达到她这个高度。”唐思礼同时趁着她与他说话间一刻放松的时候,把针轻松扎入她血管里。
赵梦瑾登时发现,他连平常护士要给病人打针时用的止血带都不用的,所以在她毫无设防的情况下轻易得手了。
说是大医生真是大医生,好像闭着眼都能给人家扎针。
对于这点,唐思礼是不会否认的。他确实闭着眼都能给人家打针。做外科医生,熟悉人体解剖学是必要的基础。人体哪块骨头肌肉的,他一摸,比骨科大夫更一清二楚,更别说他能靠触诊去诊断人体体内的脏器情况,这是一个优秀外科医生的基本功了。
要知道,在那些险峻的情况下,哪有什么X光机CT机帮医生给病人做辅佐检查,医生全部需要靠自己的手。要是一个医生没有X光机什么都不会,那真的是,不能叫医生了。
“你确实挺厉害的,唐教授。”
只听赵小姐都这么点名表扬了。
唐思礼处惊不乱的,应该是说诸如此类的话他听的太多了,都麻木不仁了。这世界上,没有这样夸过他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他老板,一个他老板太太。
“好了,睡吧,等会儿,他们粥煲好了,再叫你起来吃一点。”
赵梦瑾只觉得伴随他这个低沉迷人的话落地,自己整个脑袋跟着晕晕沉沉了起来,是要坠入那一片仿佛海绵一样的梦乡里了。
不知道他给她下的什么药,让她好像什么梦都不会做似的,包括噩梦。
只知道,他那声音,出奇的好听,比电台的男主持还要好听。
赵梦瑾几乎没有什么抗拒的,闭上了眼皮。
唐思礼见她睡了以后,调了点滴速度,接着走到了一边去收拾工具。
等顾妈回来,他说:“阿姨,如果有事,到隔壁找我。”
顾妈点了下头,心想,这人,是医生,却挺守规矩的。
他是个男人,在女病人房间里呆着总是不好的。
唐思礼起身,走到隔壁。
那里,齐叔给他安排好了一间休息室,同时和他说:“萧先生说了,说是,今天可能会准备回去,问教授这个病人是不是适合转运走?”
要走了吗?唐思礼不知觉间,回头,仿佛是透过隔壁看到了顾妈的身影。
顾家人,撬开了他那些,封存了许久的记忆。
有些突兀,却是理所当然的。想昨晚上都发生那么大的事了,不走,在这个小县城里呆着,什么都做不了,这肯定是不行的。
唐思礼沉吟道:“告诉萧先生,不用担心,病人的话,我会护送她回到大医院。没有外伤,只是普通发烧,并不严重,不会危及性命,转运没有问题。”
齐叔冲他这话点了点头,会说给萧夜白听,说:“那么,唐教授先休息休息吧。早饭我让人给你端来。恐怕,这要走,也是下午或是晚上的事了。”
或许真的是累了,唐思礼在齐叔走后,往床上一躺,闭上了眼。
*
中午,吴子聪买了点面条,和欧亚楠简单地吃了顿饭。饭后,吴子聪拿着餐盘去厨房清洗,边说:“欧医生,听说你是有钱人,是真是假的?”
“你看我穿成这样,会是真的吗?”欧亚楠身上的衣服真算不上好,简简单单的,衬衫,西裤,而且看起来不是品牌的东西。
“现在有钱人不一定都把自己打扮的很好看的。”吴子聪说到这儿,朝他那儿瞥了一眼,“你姓欧,著名的女商人欧春华,欧太太,是你什么人?”
“不知道。”欧亚楠脸上的神情好像不为他这话所动,看起了客厅里开的电视机。
吴子聪耸耸肩膀。
门铃叮的的一声。随之,门铃声一声一声没有停止的,越来越急,屋外的人,俨然是把门铃当成了沙包一样使劲儿蹂躏。
欧亚楠站了起来,明显感觉到访客的来意不善,躲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吴子聪本站在厨房的洗菜台边不想动,可门铃声没有停止,而且很快会引起四周邻居的反感。
不得已,他抹干手,走到了门后,没有从门孔里看外面的人是谁,似乎是不用看的都能知道是谁,他转开了门把。
咔,门打开。
屋外站着的林意珊,看见他的刹那,双眼一瞪。
吴子聪皱了眉头,生怕她接下来要对他动手脚,警惕的,往后稍退半步。
没有想到的是,林意珊骤然扑到他胸膛上,两只手抓住他衣服后,开始哭。
泪水不会儿湿了吴子聪身上的衬衫一大片。吴子聪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可能出于绅士的原因,他并没有马上推开她,但是,也没有出声安慰就是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林意珊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在这一刻流尽了,眼睛疼的厉害,嗓子沙哑,说:“我只能来找你了,我没有其他的家人了,你知道吗?”
“这是说你爸死了吗?”
“你知道?!”林意珊抬起来对着他的脸写满了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