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我只是想告诉你,战场就是修罗场,受伤死人是非常常见的,尤其是在两军交战时,作为一名战士,只能祈祷自己不要受伤,因为没有人可以救自己……”
以青垂了眼睑,低声道:“我明白了,大哥受伤不是谁的错,怪只怪,这样的乱世。”
石亨看着她,咽下了还没讲完的话,就是这样透澈的人,这样剔透的心思,自己怎么可能不牵挂呢?
“姐夫,我不怪你,真的。”以青叹着气,“其实也不能怪他,大哥那样的性子,是不齿做一个胆小怯弱的逃兵的,而你,作为战场的领导者,怎么可能确保每一个人都活着呢?怪只怪,这场意料之外的遭遇战,怪只怪,蒙古人恶劣的生存条件,只能逼得他们南下。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石亨想起刘阿大在战场上的拼搏,完全是不要性命的打法,他奋不顾身地挡住朝自己来势汹汹的箭簇时,眼里的决绝和漠然让自己心惊。
“可是,他那样瘦,姐夫,我好难过,”以青的泪花糊住了眼,“大哥是实心眼的人,我却在欺骗他,而他做了无谓的牺牲,若他真的病了、死了,我想我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青儿……”石亨看着她的眼泪,心里像被一只大手捏住了一样。
“姐夫,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以青拿手抹了眼泪,吸了吸鼻子,缓缓道:“让他尽快成亲,然后,撤了他的军籍,把他送走,好么?”
“……你想把他送到哪里?”
“不是他,是他们一家,杏花姐,桃花,李铁匠,只要他们平安,送到哪里都可以,苏州?京城?只要他们能好好的就行。”
石亨看着以青,眉飞入鬓,郑重地答应道:“好,我答应你,他这辈子一定可以平安终老。”
“嗯。”
良久之后,石亨问道:“青儿,除了他,你还愿意为别的人谋划么?”
愿意为我么?
以青还没有从离别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听到石亨的问话,眨了眨眼,笑道:“这个自然,你们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石亨没有食言,正如以青所愿,他将刘阿大送到了伤兵的养疗所修养,直到刚刚初夏的时候,就以伤病为由,撤了他的军籍,并送了一份贺礼,命他五月十五成亲,这也是刘阿大作为一名军人,得到了最后一条命令。
以青仍旧没有见过他,她已经适应了扮演新的角色,也正在努力的克服晕血的毛病,经过一次次的实验,虽然还是会眼前发黑、手脚发麻,但是已经不会每次都晕倒了。
冯王平看着以青这样的折磨自己,皱着两条短眉毛,不解地问道:“何苦呢?”
“我若要当个好大夫,必须要战胜这个。”
又一次的晕倒后,以青躺在小榻上,气息微弱的回答。
“哎,说真的,你是怎么得的这个病啊?天生的么?”
以青摇摇头,其实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会晕血。小的时候,看到杀鸡宰鱼的场面,并没有半点不适。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呢?
自己最后一次看到鲜血横流,好像是在一个雪天。
汩汩的鲜血在白的雪地上蜿蜒而下,像恐怖的长蛇,一直爬到自己的脚下。
那是,巧兰的血。
每次想起那一刻,就会觉得整个人像被一张大网罩住了身体,无处可逃,无从面对。
冯王平看以青静静的发着呆,并不回答自己,每个人都有她无可奈何的往事,只是生命如奔流的长河,沉重的东西终究会淤积到河底,不去触碰,便会永远清澈如初,这样才好。
“对了,今天是五月初五,刘阿大要成亲了。”
“嗯,我知道。”以青听冯王平提起,想起最憨厚淳朴的大哥要结婚了,心中的惆怅也减淡了几分。
“忍得住不去看看?”冯王平皮皮的笑道,眉毛上扬。
“没什么忍不住的,刘阿十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么,就该呆在死人应该在的地方,没什么事儿,还是不要出去吓唬那些故人比较好吧?”
以青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心里还是遗憾,在这样的日子里,不能亲自送上自己的祝福。
“师傅,你们说什么呢?”
于冕捧着簸箕,笨拙的走了进来,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药材,就奔着以青的小榻前来了。
他瞥了眼地上泛着红光的小盆,明媚的脸色冷了下来:“你怎么还在试啊?”
“管的够宽的啊。”没等以青回答,冯王平嘴快抢了先。
“什么管啊,”于冕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这叫关心,她见了血总是要晕倒,好人都得弄坏身体,何况本来就……”
“就怎么样?”冯王平眼里含着笑,打趣道。
“哎呀,反正我不管,”于冕词穷,直嚷嚷,“不能再试了,你看她脸都苍白成什么样了?”
“哈哈,她白没白,我没看出来,”冯王平一手摸着下巴,仔细端详着他,“我只看到,你的脸红的像个猴子屁股,因为什么呢?”
“什么屁股不屁股的,我是着急急的啊。”
“那,为什么着急呢?”
“……因为,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