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漪岚的神情全落在姜凝醉的眼里,她的心空落落地,原来所谓的真相其实并没有填补多少她心里的疑惑,反而是带走了她心里的所有,只留下一片空茫,无声地嘲笑她的痴傻。
“所以,当初长公主将太子妃救上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了呼吸,对么?而长公主之所以掩藏起太子妃死去的事实,对外宣称太子妃落水后昏迷不醒,只不过是为了打消太子妄想起兵造反的念头罢了。其实那时候太子妃身边的所有亲信,包括太医在内,心里都明白一件事,太子妃早在曲荷园的时候就已经噎了气。”姜凝醉缓缓地闭了闭眼,在颜漪岚抬起来的视线下,她要拼命压抑情绪,才能将接下来这番话平静地说出来。“可是偏偏三日之后,已经死去多时的太子妃突然又醒了过来,她说她什么也不记得了,甚至于看着长公主的目光都是陌生而警惕的,那时候的长公主是如何看待她的?一个异类?还是一个伪装假冒的刺客?或者是死而复生的太子妃?”
身子完完全全地倚靠在了窗扉之上,仿佛那是支撑自己的唯一力气,颜漪岚的呼吸滞了滞,她默默地看着姜凝醉,却发觉她的眼睛里极力隐藏的悲伤,与自己的是那么的相似。
“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她。”颜漪岚落寞地嗤声轻笑,笑声却透着若有似无的悲伤和沙哑。“不是没有抱过幻想,幻想当真是她死而复生了。可惜,你们除了那副皮囊,哪里都不像。偏偏青芙告诉我,你们身上有着一样的痕迹,她笃定地说,你就是她的主子,她伺候你这么些年,不会辨别不出来,所以,我最初的确是有些疑惑的。”
只是,有时候要辨别一个人,光光靠那些外在的东西,是不够的。而性格,才是最不会说谎的。
单单只需要一点试探,颜漪岚心里就有了答案,可是她唯独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姜凝醉会出现在这里,她是谁,她来的目的是什么,她是个细作,还是太子亦或吴王安插在她身边的线人?
她并不知晓,所以她将计就计,一边暗中试探姜凝醉,一边又利用着她演了一出又一出的好戏。她那个时候的确是需要一个太子妃的替身,借此来瞒过太子,也借此来稳住大颜摇摇欲坠的江山。而一个谎称自己什么也不记得的太子妃,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也不记得太子临走前与她的种种约定,太子就算日后回了宫,面对一个早已忘却一切的太子妃,饶是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不愿,也只能藏在心里。
“可是你终究还是知道,我不是她,对么?”姜凝醉的手在广袖里慢慢收紧,她所有的一切都想得明白,独独有一点,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既然知道,那么当初在吴王回京的接风宴上,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那个人是不是你,其实在当时的我看来,都是一样的。”似乎知晓自己的这番话会给姜凝醉带去怎样的痛苦,颜漪岚迟疑了片刻,最后终是坦白地道了出来:“接风宴之前,我就已经知晓,吴王会在宴会之上设下刺客,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我。所以,我不过是借了他的心思,故意让自己受伤,好让吴王和六皇子放松戒备,从而露出马脚,一举铲除吴王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线人,便也就是六皇子。”
其实,来的路上,姜凝醉是有设想过这个可能的。只是她始终没能真的选择相信,她甚至不愿去承认,在她对颜漪岚动心的时刻里,颜漪岚却只是在尽心尽责地演着一场好戏,在颜漪岚的心里,她不过只是一颗棋子。
一直以为那次刺客行刺的时候,颜漪岚急忙要找到她,是出于担心,其实从来都不是。她不过是在那时尚还怀疑自己也不过是吴王安插的眼线,乔装成失忆的模样,伪装成太子妃留在她的身边,所以就算在刺客逼近她眼前的时刻,她仍只是站在御林军里冷漠地看着,直到确认刺客是真的要加害于她,她才从御林军里破围而出,挡在她的身边。
她以为颜漪岚对她始终是有一点真心的,如今才知,不过是做戏一场。
姜凝醉笑了笑,眼神却越发的冰冷刺骨了,“原来皇后让我做你身边的一把刀,到头来,我就真的只是你手里的一把利刃而已。”说着,姜凝醉扭头看着颜漪岚,她的眼里红得像是要淌出血来,却偏偏落不出一滴眼泪。“这么多个日夜,你看着我这颗棋子,在你设的局里不可自拔的沦陷,看着我做出这么多不顾一切的蠢事,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我一直想让你离我远一些,是不想让你终有一天知道我是如何的卑劣。所以花灯节那一日,我自以为我说得明白,我想,若是在那时你就能因为我的残忍而离开,那么也许你就不会知道真相,便也不会再受到伤害。可是你偏偏要为了我一而再的冒险,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对那样的你说出一个不字,也看着你无数次为了太子妃的身份而迟疑难过,我并非不想把真相告诉你,只是,不论说与不说,同样是将你我置于无间的地狱。”
原来,一切都只是颜漪岚设的一个局,但是她却在这场游戏里,交付了她的所有真心。一开始她就输了,输在初见颜漪岚的那惊鸿一瞥里,输在与颜漪岚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里,输在颜漪岚的逢场作戏里。
可是,却又能怪谁呢?一开始就是她一厢情愿的沦陷,她又如何去恨颜漪岚?多么悲哀的一件事,理智无法割舍的,竟然是心底那些卑微却又无能为力的爱慕。我自愿将心捧出来,又怎能怪你随意践踏?
“长公主当真好计谋,我......”姜凝醉看了颜漪岚一眼,轻声道:“甘拜下风。”
一切都不需要说了,因为所有的答案她都明了了。她在别人的戏里入了迷,到头来才知晓,落了幕,终究只留下她一人孑然而立,看戏的都走了,她也许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一身的落寞,无人能说。
“我最初的确怀疑你不过只是一个细作,可是后来却觉得,比起细作,你绝对更像是一个小偷。”姜凝醉转身要走,颜漪岚徒劳地伸了伸手,可是却什么也抓不住。她心扉顿痛,想要说什么,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你把我的理智和冷静,全全偷了去,甚至一度让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对你这般的眷恋。”
颜漪岚的话生生拉住了姜凝醉的脚步,心口疼得像是快要裂开,姜凝醉只是侧了侧身,低声笑道:“说得真好听。”说着,姜凝醉抬起头,漠然看着颜漪岚,“可是长公主觉得,事到如今,我还会不会相信你?”
姜凝醉说着,仔细在心里默想了一遍,最后明了道:“其实长公主无需这么做,现在的大颜,早已不再需要我这个太子妃了。”
姜凝醉自嘲的话,让颜漪岚不禁蹙了蹙眉,她下意识地唤道:“凝醉。”
“别叫了。”姜凝醉的身影停在殿门外,她最后回头看了颜漪岚一眼,只是这一眼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情眷。“你明明知道,我不是。”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太子妃。但是你却仍旧可以冷眼看着我百般掩饰,甚至是利用戏弄我,把我对你的感情当做一颗棋子,当做你手里的一把利刃,毫无愧意地肆意玩弄。
也罢,我早该知晓,这皇宫里的人,都是没有心的。
姜凝醉的身影缓缓没入殿外刺目的阳光之下,颜漪岚怅然凝看了许久,想要去追的时候,才发现视线里早已没有了她的身影。就好像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一样,等到她想要真心相待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低头看见手里太子妃生前留下的遗言,那最后的一行字,再一次赫然跳脱进颜漪岚的视线之内。
“惟愿终有一日,真相得以大白天下。”
念着念着,颜漪岚不觉有些好笑,偏偏心扉却愈加的疼痛起来。
“傻丫头。”缓缓将手里的信笺燃进宫灯之内,看着那张信笺慢慢化为灰烬,颜漪岚低声道:“你难道不知道,有的时候,真相往往才是最伤人的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