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漪岚想起三年前的这一夜,隋国大败而归,颜国上下举国欢迎,热闹非凡。
她站在城池之上,沉默地睥睨着身下辉煌的灯火,宴会之上觥筹交错,王孙贵族们举杯相庆,无处不是一派和平繁华的景象。
身后一阵细碎不安的脚步声传来,在离她不消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双手撑着城墙俯瞰着巍峨的宫殿,道:“你来了?”
彼时的姜凝醉不过十三的年纪,稚嫩的脸上满是忐忑惊惧,听闻颜漪岚的话,抬头看着她背影的眼里写满了害怕和恨意。
是她,就是她!
纵然是化成了灰烬,姜凝醉也不会忘记颜漪岚,就是这个人亲手杀死了她的姐姐,甚至不顾念手足亲情,为了皇位逼走了太子。如今颜国上下大街小巷谁人不知她的铁血手腕和残酷心性,关于皇位之争也一时流言四起议论纷纷,她竟然没有半点愧疚,仍然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坐拥天下。
姜凝醉尚未脱青涩的眼里充斥着恨意,却突然看见身前一直背对着她的颜漪岚转过了身来,她吓得恍然回神,又惊又惧地退了两步。
似乎完全不察姜凝醉警惕害怕的模样,颜漪岚对于她眼里满满的恨意视若无睹,只是微微一笑,眉眼仿若从恒古的冷漠中散开,道:“你叫什么名字?”
“凝醉...”月光下,颜漪岚藏着温柔的眼里风华绝代,姜凝醉一时看迷了眼,怔怔道:“我叫姜凝醉。”
“凝醉。”姜凝醉从不知晓,自己的名字竟然能被人唤得如此动听,听着颜漪岚自唇齿间细细念过她的名字,继而笑道:“是个好名字。”
姜凝醉茫然地看着颜漪岚脸上的笑容稍纵即逝,转而又陷入了一片寂淡里去。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尊然威仪的女人很寂寞,即使颜漪岚的寂寞压根不是她所能参透的,但是她却仍旧可以看得出来。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如今隋国大败而退,边境有父亲把守,无人再敢冒然进犯,颜国慢慢走出战争的阴霾,但是她却是一副恹恹的神情,柔情笑意自她的眉眼一扫而过,眼里的寂然如同与生俱来一般恒古不化,仿佛这世间天地万物,再无一事能令她欢喜。
心头微微刺痛,她亲手毁了她最爱的两个人,她明明应该要恨她,她明明有千百个理由憎恶她,但是这一刻姜凝醉却觉得颜漪岚很孤独,她的心里一定也不快乐。
矛盾纠结之间,视线里突然看见颜漪岚伸出手来,手掌骨感而掌纹清晰,可是偏偏是这样一双看上去纤细孱弱的手,却决定了整个天下的生杀大权,无数人在她的手里断送了性命。
“来。”
听见颜漪岚清浅的话语,姜凝醉心里生出一阵质疑,她几乎不确定眼前的这个目含宠溺温柔的女子,到底是不是人们口中那个残酷冷血的长公主,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如此无情的杀害她的姐姐,又驱逐太子出境呢?
迟疑间,姜凝醉已经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颜漪岚牵着她来到城墙边,示意她放眼整片皇宫,冷静而从容的声音随之响至她的耳畔。
“凝醉,这片姜家舍命护下的天下,从今往后,不论兴衰荣辱,我都要你与我共同见证。”
夜空中有宫乐之声隐隐传来,没入高耸入云的城墙之内,颜漪岚从回忆里抽回神来,再看着眼前从容而淡漠的姜凝醉,发觉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那个稚嫩青涩的凝醉早已不复踪影。
颜漪岚眼里的神情仿若隔在云雾里一般不真实,姜凝醉猜不透她这一刻的想法,面上虽然仍保持着镇定,心里却没了底。
在说出那番试探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回应,会比颜漪岚的沉默更加令人紧张难捱了。
游离在神思之外的视线重落回姜凝醉的身上,颜漪岚极轻极浅的笑了笑,声音飘忽而难以捉摸:“是不是太子妃,很重要么?”
姜凝醉神色复杂地看着颜漪岚,蹙眉道:“可是,我......”
“凝醉,你到底在纠结什么?”颜漪岚朝着姜凝醉走近了两步,借着城池上微弱的月光,那一张妖冶的脸庞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你就是你,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只相信我看见的你。”
姜凝醉心里一颤,颜漪岚的话似乎浅显到不需要花心思多加理解,但是又藏着一言难尽的意味。她望着颜漪岚,只觉得平静的心湖瞬间掀起一阵波澜,再难回复宁寂。
“不明白?”从未见过如此愣愣怔怔的姜凝醉,一时间不由地有些好笑,她发噱地伸手抬起了姜凝醉的下巴,身子逼近过去,两人一时间近到鼻尖相触的距离。“当初染指你,是逼不得已的举措,可是那夜在宗庙前,却没人逼着我。”一切,不过是遂了心底的那点情难自禁的冲动。
抬在半空想要拍开颜漪岚的手生生顿住,这番话姜凝醉倒是听懂了,她目光漠然地落在颜漪岚带着谑笑的脸上,胸口憋了许久的窒闷缓缓地呼出,即便如此,胸口依旧被什么充盈凝结,堵得满满的。从未乱过的心神,一点一点的崩塌,直至方寸大乱。
这大抵是姜凝醉这一生里,听过最隐晦的表白,却也是最刻骨铭心的。她想,今夜颜漪岚的这句话,她怕是会镌刻进心骨里,用一生的时间来铭记。
自恃的淡漠这时候被击打的四分五裂,姜凝醉沉默着推开了颜漪岚捏住她下巴的手,视线不动声色地移开,并不直视近在咫尺的颜漪岚。“长公主还是这般没个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