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天亮了。
小城的老人都有很好的养身习惯,刚过寅时,小城中便传来些许高低不齐的鸡鸣,接着整个城都醒了。老人们端着个小马扎,提溜着鸟笼子或是核桃,便从房间中走了出来,几刻钟后,咿咿呀呀的吊嗓子声从小城各处传来。
似乎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今早和煦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这场噩梦的荒谬性,但李静流确认它们都是真实的,指着莫东昏后脑勺上的包确认,一切都发生过。
辰时,李静流下楼,莫东昏这个忤逆师兄罪不可恕的货自然还躺在地上。李静流坏心眼的挂了张字条在他脸上。
“掌柜的,你们城里闹妖怪啊?”李静流一下楼装出一副惶恐的脸。“昨晚上吓得我躺床上一夜没敢动啊,鸡叫之后才模模糊糊眯过去。”
掌柜的倒是很惊奇李静流还活着,年轻人乍然见着这种场面没几个能忍住不弄出动静的。又听到李静流言语,反倒释然,这两个挺听话的。
“你做噩梦了吧?要真闹妖怪,老头我哪能好好的站这?你要嫌吵就换家店”
“可……”李静流欲言又止,随即释然道:“换什么,管你们这破地方闹什么呢,待我师弟醒来,下午便走了!”
老掌故眼里稍微流露出一点放心的意思,嘴上怒气冲冲:“那还请客官赶紧走,路上千万别再碰到我们这种地方了!”最后一句倒是真心话。
狠话一放完,李静流立马冲出门,他犹记得,昨晚上见过的挂着灯笼的院子,那院子很偏,处于一条小巷之间,少有人迹,那便趁着白天去看看吧。
要说这小城中的确有颇多诡异之处,比如,房间内一尘不染,家具锃新,却又无人居住。再比如,开客栈的店家却破破烂烂,房间漏风。
李静流现在便是站在小院大堂之中,红松木的家具打蜡上油,看起来锃亮,地面一尘不染,堂前祖宗的画像前还供着三支香,一些贡品,嗯,居然还是新鲜的。
是的,李静流毫无顾忌的拿起人家的供果,吃了起来,边吃边绕着房间找路,小院之所以被称为小院,是因为它的确挺小的,这不,没过半柱香的时间,李静流便找到了小院的正主,梧桐树的阴影完全的遮蔽了这间房子的光源,青布蒙面的书生,仰面朝天躺在棺材板般的床上,他一动不动,没有一丝活人气。
便在李静流上前探看的那一刻,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李静流心头微微一惊,却并未露出异状,他后背微微紧绷,将玲珑骨紧紧握在手中。眼光却停留在那青布蒙面的书生身上。要说手贱是个大问题,便是这种情况,李静流看着那书生,都忍不住掀开那层遮阳布。
就在那瞬间,书生动了,李静流身后那人也动了。李静流连忙闪身,急步后撤,退至墙边。那书生闭着眼,却依然视力清晰的模样,他宛如僵尸一般,直直平举着手,顺着李静流的方向猛扑过去,那手的指甲呈灰绿色,一见便知是尸毒。
李静流连忙提鞭抵挡,却就在这时,脚边突觉一阵冰凉,接着便是一阵剧痛。他分神向下看去,却见那老掌柜,以极大的力道掷过来把寒光奕奕的刀,从下盘直劈到自己小腿上。李静流忍着疼,一脚踹开那张牙舞爪的书生,不料,却似乎踹到石头上一般,那书生身体坚硬宛如磐石。
不得以,李静流抖了抖鞭子,玲珑骨鞭梢分开,以一化五,尖锐的骨刺瞬间便刺入书生的手掌。书生吃痛,连连收手,却被玲珑骨的倒刺带起一片青灰色的血肉。
看此机会,李静流一矮身,从旁撤出,看准那边躲躲闪闪的老掌柜便是一鞭,这一鞭正中老掌柜腰眼,力道之猛,直叫老掌柜站不起来身来。
转瞬之间,那书生又扑将过来,李静流拖着伤腿,并不欲与他缠斗,上前一把捞起老掌柜,便出了房间,进入小院。
上午还算和煦的阳光射在地上,影子将光暗划分为二,那书生紧闭着眼,追过来,却在指甲碰到阳光的一瞬间猛的收了回去,就在那一刻,李静流看见,书生青灰色的指尖上很明显的燃起了一丝黑烟。
要说李静流这心里素质的确不错,他并不走远,看看天色还早,便将老掌柜抛至墙边,坐到死狗般趴在地上的老掌柜旁边安安静静包裹伤口,顺带看着阴影中的书生前后跳跃,愤怒挣扎,倒颇觉赏心悦目。
休息了一会,李静流问道:“老掌柜,给你个机会好好说你们这个小城怎么回事?”
老掌柜梗着脖子,将脸扭到一边,并不回答。
李静流轻轻叹口气,道:“现在出去整面镜子,折射阳光照那玩意,他会不会化掉啊?”
这句话十分有效,老掌柜艰难的转过头,脸上堆起个苦涩的笑道:“客官,有话好说,咱们不要牵涉他人。”
“你早这么配合我就不用挨一刀了啊~”
老掌柜满面灰土,苦涩道:“那书生是我儿子。我们城五年前还挺正常的。”
李静流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行,你给我好好说,我保证不主动招惹你儿子。”
“五年前,我们城里来了个流浪的妇人,说是夫死子亡,求我们给她口饭吃。他们那些老娘们心软,不知怎么就答应了。从那以后,城里便多了些怪事。每到晚上必然会起一层灰蒙蒙的雾,后来城里便出现了些长翅膀的怪物,白天不知道他们躲在哪,一到晚上便到城里飞来飞去,捉些年轻人,那模样……”
老掌柜明显有些哽咽,李静流安抚道:“没事,我看你们城里也没几个年轻人了,他们死完了就没这样场面了。”
这是安慰的话吗!?老掌柜顺顺气,继续道:“被他们捉到的年轻人就会变成他们的同类,你看见了,白天就和僵尸一样,一到晚上就化成那种怪物的恐怖模样,在我们小城四处觅食。日子久了,我们这小城的年轻人都变成了那个模样,说死了吧,又好像有口气,说活着吧,还不如死了呢。到底是自家孩子,就是变成这副模样,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能抛弃他们。”
“所以他们现在没吃的了,你们城里就开这么多客栈给他们喂食?这些个老头老太太还努力装出这城里一切正常的样子?”
老掌柜并不回话说了这么多,只是使劲眨了眨眼,似乎被并不灼热的阳光烫伤一般。
李静流看着老掌柜,突然下手狠狠在他腰上捏了一把,老掌柜一声惨叫。李静流没有看见的是,阴影中的书生在那瞬间有些动容。
“行啦,给你正了正腰椎,站起来看看吧,一把年纪不学好,还非要和小年轻打架玩,腰闪了活该哦!”说着,李静流便离开了。
老掌柜艰难的站起,望着那一身道人打扮的少年,目光晦涩难明。
有了老掌柜这一番话,李静流忽然想起那黑影死前的一句:‘她真是我媳妇,她不是人。’前后一对比,一切都能说通了,自己遇见那妇人便是五年前流浪至此的妇人,那妇人却并不是人,而是什么邪物。可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看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