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车厢和配套的睡车,也就是卧铺车厢,都挂在整列火车最接近火车头的位置,这是暖气供应的需要,热蒸汽从车头输送过来,一等车厢温暖如春,排在序列尾部的三等车厢就没那么幸福了,全靠人挤人抱团取暖。
如果是夏天,那么情况就反过来了,一等车厢要挂在序列末尾,因为夏季天气炎热,车头烟囱里冒出的夹带大量煤灰的黑烟会让第一节车厢近水楼台先遭殃,如果不开车窗就得热死,两害取其轻,只好饱受煤烟之苦。
月台上,一等车厢的旅客们不紧不慢的走着,胜似闲庭信步,有位太太甚至还牵了条哈巴狗,狗身上穿着锦绣的小棉袄,二百米外,三等车厢的旅客们依然在拼命的把自己往车厢上挂,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民国时期的火车票价格是翻倍式阶梯制,三等车厢票价十元的话,二等车厢就是二十元,一等车厢就是四十元,再加上睡车卧铺票,起码要六十元,比三等车厢贵出老大一截,舒适是用昂贵的金钱换来的。
一等车厢门口,两名金帽箍的列车员分列两旁,伺候旅客上车,顺带检票,刘彦直等人顺利登车,按照车票上标注的号码找到了自己的座位,1948年的火车票,和1984年的差别不大,都是一张小小的硬纸卡,印着车次日期票价座位号,这正好是一个联排三人席。
进了车厢才发现,这儿的行李也不少,行李架上全是大皮箱,座位底下也塞满了东西。
“这些人难道也跑单帮么?”刘彦直奇道。
“你说对了。”党爱国道,“他们也顺路捎点货物,补贴家用,不过层次比较高,捎带的是进口商品,西药奶粉玻璃丝袜之类的,比他们更高级的单帮客也有,专门坐飞机从南京上海飞广州,倒腾黄金美钞什么的,利润很大,当年抗战时期,陈子锟的太太们也干过这事儿,在香港和重庆之间来回奔走,赚些差价。”
过了十五分钟,火车还没开,党爱国看看表,已经过了发车时间,这年头的火车误点是常事儿,只是对面的座位依然空着,似乎不大对劲,因为全车厢都坐的满满当当,列车连接处甚至有几个列车员带上来的朋友,但他们也只是在那边站着,不敢过来坐这几个空位子。
又过了十分钟,三等车厢那边,该上车的差不多都上完了,但列车依然没开,党爱国不禁有些焦躁了。
一辆锃亮的别克大轿车直接驶上了月台,停在一等车厢门口,司机先下车,拉开车门,从里面下来一位穿着海军蓝西装的年轻人,他梳着油光水滑的飞机头,红蓝条纹的领带上别着金质的领带夹,看起来像个游手好闲的小开,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又有着别样的干练睿智。
小开还带了两个随从,同样是西装革履,但是质地和裁剪明显比较逊色,三人登车,在刘彦直等人对面坐下,开往南京的特快列车这才缓缓启动。
“先生,我看你有些面熟啊。”那小开很不礼貌的盯着党爱国看了几秒钟,忽然开腔。
“我是大众脸,谁看我都像熟人。”党爱国毫不在意的说道,其实他已经看出对面这三个人不简单,绝不是富家子弟,而是军警宪特之类强力人员,小开飞扬跋扈的气势很足,只有老军统才有这个谱,那两位随从眼中精光四射,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是精干的外勤特工。
“小姓沈,保密局的。”小开拿出了名片递上,他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特工身份,甚至颇有些自豪。
听见保密局的字眼,旁边的旅客顿时侧目,面带惶恐之色。
党爱国双手接过名片,看到上面印着沈开的名字,轻轻笑道:“原来是沈长官,久仰久仰。”
沈开一愣:“你认识我?”
党爱国道:“沈长官是陈大帅小舅子的小学同学,后来在重庆跟戴老板干活,好像是密电组的吧,功勋卓著,连老头子都知道您哩。”
这回沈开迷糊了,其实他并不认识党爱国,只是觉得对方像是肥羊,想打劫一下,勒索点东西,没想到碰到硬茬子了。
“先生是……”沈开语气不再那么飞扬了。
“我为navy工作。”党爱国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沈开肃然起敬,原来对方是情报口的前辈啊,抗战时期,军统局和美国海军参谋部情报署合作成立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训练特工和敌后作战人员,对日本占领军实行特种作战,美方的头头是梅乐思海军少将,他手下有些美籍华人工作人员,想必这位就是其中之一了。
“抽烟。”沈开摸出纯金烟盒,打开请三位“美国海军”的朋友抽骆驼香烟。
“谢谢,我抽这个。”党爱国拿出自己的好彩香烟,不管是骆驼还是好彩,都是美国友邦的香烟,大家不约而同的笑了,大有惺惺相惜,英雄识英雄之感,拿出打火机来,互相客气着点燃香烟。
这年头,不但列车里可以抽烟,就连飞机里也不禁烟,六位特工人员吞云吐雾,高谈阔论,从徐蚌战局谈到了美钞汇率,盘尼西林的价格,以及各种军政高官的秘闻,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党爱国是什么人,江东大学的历史博士,专攻近代史,看过浩如烟海的历史资料,文献,档案,回忆录,日记等,一肚子都是秘闻,沈开是保密局少校,知道的秘密也不算少,但是和党爱国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
他们这边谈的正欢,车厢的角落里,两个穿长衫戴眼镜的男子始终拿着报纸遮在面前,时不时瞄过来一眼,这才是陈子锟派出的监视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