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七年,广州,宜阳长公主府邸。
今日沐休,林瑜没像往常那样睡到日上中天自然醒,而是天不亮就起了床,在刚刚翻修过的紫竹院里转来转去,还不时地挑点书桌上有灰尘啦,窗户纸不够透亮啦,等等等等数不清的毛病,指挥着公主府的下人小厮忙进忙出,就跟陀螺似的。
柳嫄起身后听了身边丫鬟的禀报,闻讯赶来看热闹,见所言真的不虚,顿时笑得乐不可支。
半晌,她强忍笑意道:“我这院子,就是圣人来了都住得,驸马爷,你就别鸡蛋里头挑骨头了。”
林瑜闻言也笑,随即敛起神色道:“我不是挑刺儿,我这不是……不是不知道该干嘛吗?”
柳嫄走到林瑜身边,压低声音道:“要是小叔叔看到你这幅样子,非给笑死不可,这才几年没见啊。”
“什么几年?”林瑜骤然提高了音量,急切道:“六年,整整六年好不好?”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和柳泫六年没能见面,都不知道多少秋了,如今终于久别重逢,他就是再激动,也不算过分吧。
六年前,林瑜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尚了宜阳长公主,却不料在新婚之夜得到一个天大的惊喜。
就在他喜不自胜,以为自己和柳泫的前途一片光明时,命运又及时地告诉了他,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要知道,像林瑜和柳嫄这样互惠互利的婚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至少柳泫,就没有这么好命了。但他合计了一下,把自己和林瑜的关系,还有柳嫄李代桃僵的事实,通通告诉了柳煦夫妇,气得老俩口几宿都没睡好。
柳煦气归气,除了把柳泫打一顿再关进小黑屋,却也不能怎么着。毕竟,对柳嫄来说,这个结局是不差的。
况且,柳嫄顶替宜阳长公主的事,并非柳泫暗中操作,而是得到了圣人的默许,柳家不能不承林瑜的情。
柳泫养伤期间,林瑜两次上门拜访,都被各种理由阻挡,没能达成目的。等到柳泫伤好了,柳煦更是釜底抽薪,把儿子打发回老家太原了,不考上举人不许回京,林瑜有官职在身,也不可能过去见他,至于两人的书信往来,柳煦只能装作没看见。
在林瑜和柳泫鸿雁传情的期间,沈芸先后给林瑾生下一儿一女,而黛玉和赵清,膝下也是有子承欢。
只有林瑜和柳嫄,一直没有动静,也不可能有动静。
林家数代单传,子嗣得来极不容易,就是林如海,也是年近四十才先后得了黛玉和林瑾林瑜。如今,孙子孙女和外孙都有了,他按说应该再无遗憾,只是看着林瑜膝下空空,偶尔难免还是会念叨几句。
不过长公主的身份非同一般,而林家本身又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林如海担心归担心,也不会太过。
林瑜打发父亲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在林家,得子晚才是正常,像林瑾那样的纯属异类,他和公主都还年轻,以后的事情谁能说清,再说就是真没儿子,他不是还有侄子养老送终,总不会是孤零零一个人,林如海细想也是,遂把此事抛开不提。
弘治四年,林瑾林瑜在翰林院待满了三年。徒枫把林瑾放进了礼部,却把林瑜打发去了广州。
圣旨一下,众人皆惊,圣人不是一向都对林家恩宠有加吗,怎么就把林瑜扔到那样的穷山恶水去了。可要说圣人不待见林家,看着也不像,林瑾直接进了礼部不说,赵清也是去了扬州这等富庶之地,林瑜还是驸马爷呢,真是让人看不明白。
其实,这件事的内幕没有人们想得那么复杂,去广州是林瑜自己的想法,然后特意向徒枫求来的。
因为林瑜已经发现,这个世界虽然是架空的,可大环境却是和他原来世界的十七世纪平行的,在遥远的欧洲,工业革命已经在酝酿之中,可是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度,却跟几百几千年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广州是国内唯一开放的港口,所以他才想要过去。
徒枫不是封闭守成的君王,有些事情从现在开始努力,也许还是来得及的。
林瑜南下广州的时候,柳嫄随他而行,刘太后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可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就没有多问。
林瑜离京的同年,柳泫终于考中举人,从太原老家杀回京城,可惜阴差阳错,两人没能碰上面。
翌年,柳泫参加春闱,考了二甲二十二名,柳煦对儿子的成绩不太满意,数落了他好一顿。
由于成绩不是特别靠前,柳泫没有进翰林院熬资历的打算,他想去广州,三四年没能见面,他想死林瑜了。
当时恰逢林瑾的小女儿满周岁,柳泫打着贺喜的名头上门找林瑾帮忙,只要他肯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再没有不成的。
谁知林瑾却婉言谢绝了,说是这件事他帮不上忙,让柳泫稍安勿躁。
柳泫顿时就急了,为什么不行啊,他又不是让林瑾帮他挑个好差事,他是去广州啊,别人都不想去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