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继续自得其乐着,正当值的苏子娴心惊胆寒地进了紫宸殿。
算起来她总共见过皇帝两回,第一回是除夕问罪那天,第二回就是今天——上回不是说杖责三十先记着、再有错一起打吗?子娴一路都在想自己又犯什么错了!
正好是上午来觐见贺年的朝臣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初七了,人明显少了不少,退出来后请去侧殿,中午了嘛,尚食局呈了膳点来。
子娴跟着徐世水从一众朝臣间穿过去,进了内殿,行了大礼,连口气都不敢喘。
“雪梨过得怎么样?”皇帝问得直截了当。
子娴一愣,心里对该给哪个答案十分挣扎……
她也知道陛下一直护着雪梨,说过得不好吧,怕陛下担心;可若说“过得可好了跟狮子玩得特开心,陛下您放心吧”……好像又特别找死。
雪梨闭门思过呢,还是说得有个闭门思过的样子好,显得她知道错了,才会比较合陛下的意吧!
于是子娴一叩首:“在房里闷了好几天了,不怎么吃东西,也不怎么说话。”
皇帝微一凛:“昨天今天也这样?”
“嗯……”苏子娴心虚,又强撑着气,“昨日还是。今日……奴婢还没见着她。”
她自欺欺人地想至少后一句是实话——她一早就去当值了,雪梨那会儿还没醒呢!
谢昭一颗心就沉得提不上来了。
他想让雪梨自己想明白些事,但可不想为此闷坏她。
殿中安寂须臾之后,皇帝让苏子娴退下了,又静了一会儿,他起身往外走:“去看看雪梨。”
陈冀江一滞,劝说:“下午还有大人觐见……”
“不误正事。”谢昭平静道。
陈冀江一看,得,陛下这是又把午膳省了。
皇帝一路走得急,陈冀江追着都费劲,结果还没到小院就听到笑声,陈冀江心说“苏氏你欺君啊?!”,再抬眼一看陛下的神色,竟是明显舒了口气的样子。
谢昭缓出一抹笑走进去,小狮子正好被雪梨追着朝这边跑来,被他一把抱起来。
“……陛下大安!”雪梨面色发白地下拜,谢昭把小狮子夹在胳膊底下就朝屋里走,其余几人还没赶出来见礼呢,他就已进去了。
迈过门槛扭头跟她说:“进来。”
雪梨忙从地上爬起来跟进去,小狮子被他夹着,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谢昭蹙蹙眉头,把狮子递到她怀里:“抱着。”
雪梨抱着小狮子,垂眸低首,一副乖乖听训的小模样。
谢昭站了会儿之后蹙蹙眉头:“也不请朕坐?”
雪梨继续垂首:“陛下您坐。”
谢昭瞪她一眼,去身旁的桌边落了座,又跟她说:“狮子放下,来坐。”
她赶忙如言把小狮子放地上了,刚要去落座又觉得不对,先去沏了茶奉过来,然后才过去低眉顺眼地坐下。
谢昭板着脸喝茶,拿余光打量她:还真是瘦了。
眉头微挑,他气定神闲地问她:“想明白没有?”
“……”雪梨最怕他问这个了,面容紧绷了半天,才摇摇头。
她“想明白”的那一层那天都谢过罪了,他想听的肯定不是那个。
小狮子撑着前爪在皇帝身边蹲着,看他们俩说话不理它就有点失落,扑到皇帝脚面上吸引注意力。
皇帝扫他一眼,抬脚一翻把它翻得肚皮朝上,轻踩住,眼底三个字:老实点。
小狮子挣了一会儿毫无用处,上嘴咬又没长牙,谢昭随这小东西在脚底下闹腾,淡然喝茶:“你知不知道这小院里你是主人?”
雪梨点点头:“知道。”这个意识她还是有的。
这方院子是赐给她的,其他几人都是随居。虽然说不上“主仆”,那也基本可以分个“主客”之别出来,所以有什么事也多是她拿主意的。
比如每天点膳。
谢昭看着她一脸懵懂的神色淡笑:“你是这儿的主人,这方院子里的事你说了算,在这里你的位份又最高,和谁处得不好了,你可以直接让她走。”
雪梨同意他这说法,又低头喃喃道:“奴婢不好意思说……”
一同共事那么久的人,让她怎么亲口把人往外轰啊……
“自己拉不下脸你也可以去告诉陈冀江,或者来告诉朕。”谢昭缓缓说着,温和的口气里寻不出在“训话”的意思,见她垂首思量,续道,“但你挑了个最难看的法子。当面和她理论?无所谓豆沙有没有伤了,你作为主人的面子都已经折了。”
雪梨面显讶色,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事儿。
岳汀贤不忿她拿“御膳女官”来“炫耀”,但仔细想想,如果她那天就硬拿这位份压她一头,给自己撑一口气,她大概也只有服软的份儿。
毕竟这是宫里,等级森严。
她若有所思地想着,翻来覆去地琢磨,耳边突然又传来一声:“呆梨子!”
“嗯?”雪梨想都没想就应了,反应过来立刻脸红:谁是呆梨子!
谢昭见她真答应了就一脸好笑,不理她的忿然,悠哉哉地喝了口茶,垂眸一扫忽地发现放弃挣扎的小狮子都在他脚底下打瞌睡了。
“……”他把它抱起来放在桌上,正正色,又道:“听着。”
雪梨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你大可以硬气点,自己先把一口气撑下来,就算一不小心闹过火了,也有朕替你兜着。”
他说得风轻云淡,雪梨却浑身栗了一瞬。
她有点发蒙地望望他,突然觉得他这样轻轻摸小狮子的样子……
莫名地让她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