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惊讶之后回过神来,听出儿子这是要把自己送出王爷府,这还得了!
“隶儿!我是你母亲。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你居然这样对我?!你不怕遭天打雷劈吗?你这个不孝子,为了那个女人,狐狸精,这是要把你母亲赶出护国公府!你说我做错了什么?你何以这样对待我,你说!”尤氏冲上前去,两只手扑过去拽朱隶的袖管。
朱隶只是轻轻一挥袖,尤氏的手指滑了个空,自己往前扑,差点卒倒。
方嬷嬷率着人赶紧上来搀扶尤氏。尤氏两只手在空气中挥舞,不准她们靠近自己,对着儿子那身冰冷的背影,喘口气之后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寒笑:“好啊!我的好儿子,你要把你老母亲赶到冰天雪地里去受寒受饿了?你不怕你父亲在九泉之下都不能闭目吗?”
“孩儿只记得父亲临死前说的一句话,护国公府,父亲只传给了儿子,不是留给母亲的。”嘴唇里迸出这话的朱隶,那眼神,在屋外跪着的某个人头顶上一刮。
那人整个儿打起了寒战,想再退两步时,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人。抬头一看,只见孟浩明对他笑了笑。
孟浩明的微笑,好像天上懒洋洋的阳光那样养眼,却是在让人晃神的瞬间露出一刀毙命的锋芒。好比微笑的老虎张开牙齿。那人哇的惊恐大叫一声,拔腿就跑。跑不到一步,后领被孟浩明一只手拎了回来。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好比老鹰抓小鸡,老虎逗蚂蚁一样。
那人碰碰,脑袋直撞到地上一脸鲜血直流,魂儿都去掉了大半,口里只能剩下:“大少爷饶命!都是夫人叫小的做的,都是夫人——”
在看见自己人被儿子的人一把揪了出来时,尤氏霍然脸色一变。那人可算是她从娘家带回来的心腹了。平常,她这些隐秘的心腹都在府里几十年没有活动过,隐藏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不让人发觉她还有自己人窝藏在府里。
其实,或许之前护国公是因为她隐藏的很好,因此,从来没有发现她在府里原来安插了这么多自己的人。直到,那晚上,尤氏在李敏新婚洞房的时候,说漏嘴了,说了很多话都是怕自己儿媳妇带来的人抢了自己府里的地位。
是在那个时候,让朱隶开始起了疑心。想想,如果尤氏自己没有这个想法,怎么会如此敏感,敏感到李敏刚来护国公府都没有任何动静之前,而且,李敏之前也不像是会有做这种事情的传言传到护国公府里,按道理,尤氏是不该会有这种想法猜忌到儿媳妇头上。只能说,尤氏自己早有这种想法了,做了李敏没有做的事情,所谓做人心虚,才会从一开始这样猜忌和防备李敏。
尤氏的一再小心翼翼,一再在护国公府里隐藏的野心,其实,或许早在很久之前,都可能被自己父亲看穿了。朱隶闭了闭眼,现在回想父亲临死前说的那句话,真的是意味非常。
母亲对于护国公府确实是有过功绩,可是,是人,都逃不过自己心里的那暗藏的私利。
“隶儿,不,不是的——”尤氏跪坐了下来,几缕飘散开来的头发落下了发髻,显得一丝慌乱,喋喋不休为自己辩解着,“我这不是防着你,隶儿,我这只是担心你被那个女人迷惑了,走入歧途——”
“走入歧途的人是母亲。”朱隶缓慢的声音,一字一字道,“母亲不用担心,父亲临死前有交代过,无论母亲做错什么事,我们做儿子的,肯定会孝敬母亲。孩儿这只是提前送母亲去北燕而已。父亲死的时候葬在北燕,北燕才是我们护国公的故土。母亲去北燕也好,可以陪着父亲。母亲以前,不是也很喜欢北燕吗?母亲不会和孩儿说,母亲不喜欢北燕了吧?那片被称为护国公的土地。”
尤氏打了个寒战,在望到朱隶身上那身与丈夫一样的黑袍,忽然感到眼前都黑了。她是什么时候讨厌起北燕的,她都忘了。以前她是很喜欢北燕。可是,当她住在了京师里,住久了,享受到了京师温暖的气候与各种各样繁荣方便的物质。
北燕那算是什么?大半年的冰天雪地,寒酸,是的,寒酸死了,比起京师来说,一个天一个地。在护国公府里吃着北燕风格的食物,穿着简朴,一切按照护国公的风格来做,为的只有一个目的,她总得在护国公面前隐藏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无可指摘。
伏燕跑了回来,道:“王爷,马车准备好了。”
“送夫人上车。”朱隶不再二话。
除了尤氏房里那些自知做错了事效忠错了主子在院子里跪着的,其余的人,马上遵从护国公的命令行事起来。
李敏和朱理坐着马车回到护国公府的时候,只见门前那些侍卫,在他们早上出门到午后回来这段时间里,貌似已是全部换过了一批面孔。
这些面孔不仅陌生,为以前自己从未见过的,而且,仅从这些汉子脸上晒黑的粗糙皮肤以及那种像从死亡地府里出来的表情,李敏都可以看出,这些人才叫做真正护国公部队的人。看来,自己老公是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尤氏是踢到了护国公的铁板,在于那些人胆大包天,竟然怂恿尤氏让他的媳妇去送死!
“隶儿——”尤氏被人架走的时候,继续不甘心地挣扎,大喊大叫,想打同情牌,“你竟然这样对待我,对待你母亲,为了那个女人?!”
“孩儿不针对任何人,只针对事。如果,敏儿让母亲去送死,孩儿照样会如此对待敏儿。”
“不可能——”
“是,敏儿是不会这样对待母亲的。她看在我面子上敬重你。可是,你却当着我的面要我去让她送死。”
“你之前不是让她也去送死吗?她都因为你坐牢了不是吗?”
“那么,母亲,如果这次她因为你的要求去坐牢,你是不是愿意像孩儿一样陪她去坐牢?”
尤氏瞠目结舌。
她答不上来,她的出发点和他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一个想害死人,一个,只是想方设法保护对方。
马车准备好。尤氏被人架出来,送上马车。刚好,李敏与朱理前后走进了护国公府里。朱理当即一个疾步闪开,躲到了让尤氏看不见的地方去。
李敏看了眼小叔急闪的背影,可想而知,小叔对尤氏的这个结果早有心理准备早也想通了。之前,她老公像是在忍耐尤氏,其实,很多工作同步在暗中进行着,包括对自己弟弟的工作。只可惜,尤氏那个盲目,一心一意只想着自己的私利,根本都看不到护国公布置的天罗地网。
明着看,护国公像是眼睛瞎的耳朵聋的,对尤氏所做的事视而不见,是被孝道绑住了。实际上,护国公考验的不仅仅是尤氏,还有这些府里常年工作的人的忠心。看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府里真正的主子是谁,是不是被尤氏养的都忘记了自己的主子终究是谁。
结果一见分明,这个王府,是护国公的,不是尤氏的,从来就不是。
李敏可以看见尤氏被押上马车时对她射过来的那抹凶狠的眼神。对于婆婆这样的眼神,李敏只能说是好笑。
婆婆不是真正的傻子,只是到今时今刻还在自欺欺人,婆婆的敌人始终只有一个,怎么说都不可能是她李敏,而只能是护国公。
婆婆的权,是护国公给的,要收回婆婆特权的人,也只能是护国公。她李敏有何本事可以左右护国公的意见。儿子是自己养的生的,婆婆难道能不知道?
果不其然,在瞪死她一眼之后的尤氏,坐进马车里,却是露出了一脸的沮丧灰败。尤氏事到如今很清楚,自己那点反抗,在护国公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好像小丑在蹦跳两下罢了。
在这个男权至上的古代,女子与男子斗,谈何容易。
李敏倒是从婆婆的这个结果里领会了不少。看来要在古代存活下去,那些古代女子想方设法讨好男子,不能不说,这个是对女子而言别无选择的法子。
更聪明的女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像容妃?静妃?庄妃或是皇后娘娘?复出的淑贵妃?或是坐上皇帝母亲位置的太后?
“哥,这是要送母亲回北燕吗?”朱理站在了大哥面前,低声询问。
“是的,父亲临死前曾经交代过,肯定是要把母亲送回北燕的。”朱隶对弟弟的声音里含了一丝作为兄长的慈意。
这对兄弟的感情,好在幸好是对的。脾气是对的,有缘分。否则,现在单只为了尤氏的问题,都可能大动干戈了。
李敏进了屋里之后,本是见他们兄弟说话,要转身离开的,结果老公一个眼神像是希望她留下,她就此留了下来,坐在角落里只听他们说话。
“母亲是不是做了对不住大嫂的事?”朱理问。
“长嫂如母。”朱隶答,“你大嫂待你如何,你心里有把称。”
“不用说,当初母亲对不住大嫂,但是,大嫂只因为我请求马上给母亲治病。”朱理握紧了拳头。
“那我老实告诉你,送母亲去北燕,你大嫂也是同意的,这同时是为了母亲的身体着想。”
朱理一愣,一双眼睛扫过他们夫妇俩脸上:“这?”
“你还记得吗?你大嫂在皇宫里和太后打的赌约,太后娘娘至今把自己都关在福禄宫里。母亲的病,是太医治的。本来母亲喝不进去的药汤,刚才我问了喜鹊,一如你大嫂所料,现在,母亲能喝进去了,而且一天是三剂在喝,不喝睡不着觉。”
朱理全身像蚂蚁在爬,阵阵发毛,惊悚的情绪不会儿遍布周身,让他张口说不出任何话来。
在弟弟的肩头上拍了拍,朱隶对立在那儿等候的管家说:“送二少爷回房里休息。”
“是,大少爷。”
朱理终于找回了一丝声音,沙哑地对着兄长:“大哥用心良苦,理儿全明白。”
“如今护国公府里人不多,你大嫂手伤未好,需要人照料。府里事忙,我也希望你可以多扶持你大嫂。”
“我明白的,大哥。”朱理郑重地点了点头。
等朱理一走,守在门口的小厮进来,说:“宫里来了人,说是要找夫人。”
应该是宫里某人在等尤氏的回话。
李敏抬头看丈夫脸上。丈夫那张脸,是面无表情,直甩给对方一句:“就说,夫人身子欠安,没法到皇宫复命了。夫人的病,今后会由府医诊治,有两个儿子孝顺,皇宫里尽可以放心。”
小厮立马按照他这话传回去,至于皇宫里的人接到这话怎么想,不得而知。
老公抬脚去书房了。李敏躺在屋里小憩会儿。等到睁开眼,看见念夏在屋里点灯时,问:“王爷呢?”
“王爷出门去了,有交代说让大少奶奶自己用饭。”
李敏起身坐了会儿,忽然很想找个人聊会儿天。问清楚徐掌柜在府里被安置的很好以后,翻查账本时,能听见两个小丫鬟在窗户外面瞒着她私底下互相调笑。
“我说,春梅妹妹,那个人是谁?”
“谁?”春梅愣是眨眼,好像都听不明白念夏的话。
念夏狡猾地笑着,碰了下春梅的胳膊:“你还说是谁?那个今天跟着王爷回来的人,我看他一双眼珠子,一直在你脸上转悠着。是不是看上你了?”
春梅的脸忽然涨的通红,唾了一口,回头说起念夏:“念夏姐姐怎么不说你和王德胜之间的事?”
“我和王德胜之间能有什么事?”念夏当然是对此压根不买账,矢口否认。
听见念夏这句话,李敏都想乐。念夏和王德胜那点破事儿,这两人自以为瞒天过海,哪里知道早逃不过譬如春梅这样仔细的像针一样的眼睛。
“上回,京师里不是新出了一种画着美人的团扇吗?念夏姐姐那会儿不经意说起之后,不到两日,王大哥让人给念夏姐姐送了过来。我只是没有和大少奶奶说。”春梅切切声说着。
念夏抡起手臂要打到春梅身上:“我看你胡说八道,嘴贱,你敢和大少奶奶说——”
“妹妹我是不敢。所以,彼此彼此。姐姐你放过妹妹吧。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人,我连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春梅说。
那人姓孟,叫浩明,这也是后来李敏问了兰燕之后才知道的。
像孟浩明这样的人,跟随她老公的,据说还有很多,都在北燕,而且,都在北燕等着她这个王妃。
北燕,北燕,一直都能听见老公挂在自己嘴角上。弄得她心头都痒痒了,想去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去北方住,她李大夫是不怕的。想当初,她曾经读研的时候,在哈尔滨住了三年,能怕冷吗?
中医不像西医,要走南闯北,才能了解更多有关中医的理论和中药的知识,因为中医讲究天人合一,人与自然要和谐。
“不和你说了。”念夏道,算是和春梅达成了和解协议。
李敏只想着,自己这两个小丫鬟年纪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该着手帮她们准备嫁人的事了。不能只顾着自己一个人,把两个小妹妹忘记了。所以,两个小妹妹如果有自己喜欢的人,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回头和老公说说,问问那个孟浩明的娶了老婆没有。
风从窗户里进来,吹的烛火摇晃。李敏拿起竹签挑灯芯时,听见后院又传来许大侠的箫声了。
这吹的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可能是被公孙良生那张毒嘴说怕了,吹什么都不敢,干脆胡乱吹一通。
箫声由缓变急时,像是能听见一些夹杂的马蹄子声。
在夜里,这样的马蹄声听起来,怎都不让人安心。念夏等人的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因为诸如此类的情况太多了。每次,都是把李敏送入虎口的样子。
来的人,居然是七爷府上的,在门口接待的管家都一愣,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心。至少不是皇宫里来叫,怎么说都比较好。
“七爷的人说,知道夜深了,请王妃过去七爷府上也不好。但是,实在是形势所迫,毫无办法。”管家仔细说来。
李敏只淡淡地抬眉,问了句:“七爷亲自来了吗?”
管家那个诧异,在脸上清楚地划过,说:“大少奶奶知道?”
怎能不猜到。今日老九虽然没有说了老七为什么不来赴宴,但是,老七那个性子,只要接触过几次,都还是能摸到的。
如果说十爷是个懦夫,那真的是个懦夫,别看十爷当初为了禧王妃貌似出了很大力气,可是,当时,来请她李敏出马的人可不是十爷,而是八爷同志。连十爷的丈母娘都知道,救了自己女儿的人实际上是八爷不能算十爷头上。十爷彻底只是个窝囊废。老婆出事,出不了力。母亲因此受责,十爷一句屁也放不了。到最后,十爷还被皇帝罚了,最该死的事,十爷到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受罚。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七爷比起十爷,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只看他在五公主那件事上奔波上下。七爷是真正在为家里人打算的。七爷不来赴宴,理由其实很简单,府里有人病了。
而且,这个病,七爷自知轻重,你看,连踏进护国公府里和她李敏说话都不敢。
只要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站在门口本来等着进来和李敏说话的徐掌柜,连忙两步迈进了门槛,急声劝道:“大少奶奶,万万不可!”
这是劝她李敏千万不要过去看病人。因为,都不知道是什么病。但是,八成是厉害的传染病没有错了。
李敏自己心里肯定是一样要揣摩下风险的。这次明显不像上次十六爷生病时被太医误判为天花。那次,她心里有八成把握十六爷得的不是传染病。这次不是。这次,她是心里有八成把握是有人得了传染病了。
不要说古代,在现代,一听说禽流感,*,所有人不也是闻鸡色变。
“本妃有一些话必须先问问七爷。这样,你帮我先问问七爷,问七爷自己有没有觉得发热,有没有流鼻涕和咳嗽,如果没有的话,请到府里大堂等本妃。”李敏吩咐管家道。
徐掌柜在她面前焦急,只怕苦苦哀求了:“大少奶奶——”
“徐掌柜不要再说了。要是没有大夫敢去给人治病,这个病,传散开来,谁也逃不过。”
徐掌柜喉咙里一下子卡住了,没了声音。
李敏这话是没有错的。可是,也不一定非得要李敏亲自出马。
“身为大夫,也就意味着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时候把自己置身事外。早点了解情况,总比,等到灾难降到自己头顶上时要好。”
徐掌柜跪了下来:“二姑娘说的对,是我鼠目寸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