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又是生死战,”尤盛抚着脑门感慨着,刚才副总居然冒失地提出和漓江队打场默契球,平局收场算了,被他一通臭骂。“漓江现在就巴不得我们和他踢平,这样随便陶然和博腾踢成什么样,他们都稳稳当当地晋级。我们哩,平了还得看别人脸色,除非那边博腾就净胜陶然一个两个球,胜三个我们都得打铺盖卷回老家。联赛规则上说得清楚明白,净胜球一样总进球数多的队胜出。谁定的这臭规矩!欧洲都是算相互间的胜负场。”他恨恨地朝地毯上吐了一口吐沫。
“是啊,我们这边踢平的话,要是那边陶然打赢我们一样没戏。”一个助理瞪了副总一眼,这个肥得和猪一样的家伙难道脑袋里也是猪脑?
尤盛闭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反正咱们和漓江踢过一场,谁有什么本事大家都一清二楚,他们胜在后卫,咱们强在中场。何况,我看漓江队那帮兔崽子也未必就肯与我们和,干脆就拼了。”他就在沙发里坐直,“告诉队员们,一年的辛苦十一场比赛的辛酸苦辣就在这一场了。赢了,大家抱着大把大把的钱回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输了,明年乙级联赛是什么样的光景天才知道,九园队还在不在也只有天知道。”尤盛停下来狠狠吸了一口烟,“从现在起,所有球员的手机都要上缴,寝室里的电话也要切断,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单独走出这栋楼也是违反俱乐部的规定,要罚款,要停赛。”他眼光阴鸷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助理和副总,冷森森地迸出几个字:“难保这时候没人想买球卖球!”
决赛的准备会在当天上午十点半准时开始。头天晚上,集团公司总裁打来电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叫球队上下齐心合力打好最后一场比赛,他将在省城最好的酒店为大家开庆功宴。在这个时候,尤盛的讲话向来简短扼要,劈里啪啦地把要注意的事要盯防的人个人的职责说完,就问一句“清楚没有”,然后就看看助手和副总有没有要补充的。“既然没有什么了,就散了吧。十二点开饭,一点半在宾馆大门上车,比赛和往常一样,三点半开始。”乒乒乓乓的桌椅碰撞声中,众人就准备离开了。那个很少说话的闵总却提着一个手提箱走进来。
“大家都先静静,我有话要说。”闵总皮肤松弛的长脸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微笑,队员们有时在走廊里和他开几句玩笑,他也不生气,人缘好得很。听他要说几句,大家就又都坐下,看这个寡言少语的瘦老头要讲点什么。
闵总看大家都坐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喀哒一声开了手提箱的锁扣,几个靠近他的球员立时低低地惊叫一声,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箱钱。“我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大家都知道,决赛时奖金是胜一场奖金六十万,净胜球一个三十万。现在,公司决定最后一场提高奖金数额。这里是四十万,如果这场比赛赢了,奖金就不是六十万,而是一百万,而且,踢完比赛回来就发。”闵总扫视着鸦雀无声的会议室,还是和平常一样的微笑。
会议室里猛然沸腾了,即便隔着厚实的木质大门,在宾馆这一层走廊的尽头服务台的服务小姐也能听见人们的欢呼。
比赛很艰苦,一沓沓的钞票总不能代替球员们奔跑和射门,何况既然九园可以提高胜场奖金,广西漓江俱乐部的大股东一样也会在这决定生死存亡的一战前慷慨地允诺点什么。
一个助理观察了很久,才凑在神色严峻的尤盛耳边低低地说道:“那个主裁判有问题。”尤盛点点头,他也注意到那个奇怪的黑衣法官了,每当双方产生纠缠或者抓扯时,大多数情况下主裁判都会给漓江队好处,即便是漓江队明目张胆的犯规,主裁判也会尽力让他们占得便宜。刚才齐明山带球突破进禁区,明明是禁区里被人从侧后断球并且把他踢倒,主裁判居然判定是禁区边缘的直接任意球,九园队丢失了一次超出比分的大好机会——那可是一次确凿无误的点球啊。对此尤盛也只能恨恨地诅咒几句,毫无办法。
中场休息时队医在欧阳东身边忙碌着,他大腿外侧被人重重地踹了一脚,鞋钉把短裤都撕破了,几道长短不一的血口子上沾着泥土细沙和草叶,幸好没伤到肌腱和骨头。“不碍事吧?”一个助理教练又递给欧阳东一瓶水,焦灼地问。大口喝水的欧阳东摇摇头,咕哝了一句,队医就道:“这脚够狠的。”欧阳东便苦笑。他是对方重点盯防的人物,自然受到的“照顾”要比别人多许多。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尤盛面无表情地站在更衣室中间,“坏消息是莆阳陶然现在二比零领先山东博腾,我们踢不死漓江就得自己死。”房间里寂静无声。“好消息是漓江的中锋已经送去医院了。”这个中锋没少让九园后卫门吃苦。上半场第四十二分钟漓江队角球,他们的中锋和向冉争顶头球时撞在一起,向冉眼角裂了一道口子,那个中锋再没爬起来,是被人抬下场的。
尤盛接着道:“两军相遇勇者胜,这个道理大家都懂。现在情况就是这样,输或者平,咱们就完蛋。赢了,他们就完蛋。”他环视一圈,看见队员们个个眼睛都已经窜出火苗,满意地点点头,“废话我不多说,该干什么,该怎么干,就看你们下半场了。”
下半场的火药味更加浓郁,主裁判一共出示了六张黄牌两张红牌,双方都是十人应战。第六十一分钟九园队角球,齐明山用后脑勺把圆圆的足球蹭进漓江队的大门!
可惜九园队的兴奋劲给他们带来的是苦果,一分钟后漓江队后卫长传前场,双方争抢头球中足球滚到一个漓江中场脚下,他带球奔跑了二十米横拨,然后向禁区里斜插拉开空挡,接应球员立刻直塞,已经突入禁区的中场射门,被九园守门员奋力扑出,球却被呆在禁区里寻找机会的漓江前锋先抢一步得到,力射,倒在地上的九园守门员只能望着足球撞进自己的大门。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场上九园队员们越来越急噪,尤盛在场边大声吼叫“压住、压住”,可是毫无作用。再有六分钟比赛就结束,就算有三五分钟的补时,也不过区区的十分钟,再不想办法就什么都完了。可是这时候又能有什么办法?要有办法早就用上了。
第八十八分钟欧阳东再次从中场带球突破,这次他非常幸运,那些明摆着就是奔他人来的铲断和碰撞都没成功阻挡住他的脚步,他很顺利地把球护送到前场,然后斜传给禁区内的张晓;张晓身边拥挤着三个漓江的队员,连转身都不可能,只能护着球,瞅个空挡回传给跑到有利位置的欧阳东。
这个位置很不错,正处与禁区线前,对方防守队员正在和张晓和齐明山纠缠,专责盯防欧阳东的那个家伙还在他背后三米处,上来补防的球员离欧阳东还有一截距离,射门的机会来了。然而欧阳东连动作都还没有做出,就被人扑到在地。盯防欧阳东的那个漓江队员用了一个标准的摔交动作将他侧扑在地。这毫无疑问会被罚出场,但即便是被罚出场他也值了,他破坏掉九园队一次很危险的射门,现在九园队只是获得一次前场直接任意球而已。
替补席上的九园队员及教练一起破口大骂,尤盛气急败坏地冲到场边,愤怒地指着场上,红着眼睛梗着脖子朝漓江队的主教练叫嚷:“这他妈的还是足球吗!”
可惜他就是再骂几句也不能更改裁判的判罚。直接任意球!
九园队脚头比较准的三个队员站在足球前,低声地商量着。欧阳东摇着头,他倒不是不敢踢,而是他两条腿都带着伤,跑起来还不觉得怎么的,走路时就看出来了,一瘸一拐的,站在这里两腿都痛得哆嗦,踢这种球还能发上力?另外一个中场也不敢,这个球责任太大,他可担负不起。这个球只能由张晓来主罚。
“老张,你有把握吗?”那个不敢担责任的球员小声问张晓。张晓面色苍白不置可否,脸上脖子上一道道汗水湿漉漉地水一样流淌着。反正这是自己最后一年踢球了,明年都三十四了,想踢也没门,欧阳东站着都在打晃,肯定不能踢,这个中场怕踢砸锅明年没法找饭碗,他也看出来了,这球也就只能自己来踢。
“张哥,你没事吧?”欧阳东看张晓闭上眼似乎在想什么,小声问道,“你要是觉得没把握那还是我来吧。”看张晓应了一声,欧阳东就准备上来开这个重要得象黄金的足球。张晓的眼睛却突然睁开,猛然一运力,“砰”……足球与脚的沉闷碰撞声就象一记大锤砸在场上场下每个人的心窝里。
足球的路线没有丝毫的变化,也没有丝毫的旋转,就是笔直地越过七人人墙,在高高跳起的守门员双手合拢前,从守门员的手掌与球门顶梁间狭小的缝隙里穿过去,重重地砸在尼龙球网上。
球进了!
张晓就象一个被抽空了气的足球已经,软软地瘫在草坪上,任随队友们在自己身上叠起罗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