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凯回家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万姑娘问:“怎么了?喝酒还哭了?”
马凯接过她递过来的热毛巾,盖住眼睛,然后躺在沙发背上。
“我觉得老阚也不容易。哎,孙坚啊,没法说。一晚上他几乎没什么话,没什么表情。”马凯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孙坚其实也不容易呢?”万姑娘接了一句。
马凯沉默了。他在回想。
确实,马凯工资低,事情多,但公司里面的人,包括各个供应商,合作方,还算是尊重马凯。和这些人沟通,能谈正事,能开玩笑。而他们会逼着孙坚,甚至钱云都是如此。有时候,他们明明在说说笑笑,孙坚想过来搭个话,就冷了场。
孙坚以前是一个生活挺简单的人,上班,陪陪老婆,打打游戏,偶尔和同事朋友们聚会。来这边公司之后,据说他经常去烧香拜佛。钱云某天看到他留了挺长的小指甲,有点嫌弃地说:“剪了吧,多恶心啊。”
“不,这是风水甲。能旺财能防小人。”
“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东西了?”钱云挺讶异。
确实,没有谁比谁好过吧。包括老阚也在熬着。
方方走了之后,公司里面能和马凯说话的人就没了。台湾项目,根本不像老卢说的那么轻松。软件需要大改,马凯想到这个就头疼。王明已经明确地给马凯预警,说他们的项目太多。可能没时间帮老卢做这么一个只有一万台的项目。
所以从那段时间开始,马凯有空就要往江总的公司跑。
马凯让老卢找了江总,叫上王明开了个会,要求王明指定了一个软件工程师来跟进台湾的项目。王明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后面马凯没事的时候,就坐在这个工程师的旁边。
“大哥,哪有你这么逼人的。”王明每次看到马凯这样,都会直接抱怨。
马凯不管。他对工程师好言相对,就是软磨硬泡。一般看到工程师开始打开他们的项目文件,开始编译软件的时候,他就能到处走走了。
他经常在那边碰到张玮和方方,有时候也能碰到阿龙。他们几个在追进度的时候,也不避讳马凯。
有时他们会一起找个地方抽烟。
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马凯也能说说自己的想法。
大多是比较琐碎的事情。譬如,多加了一个摄像头的供应商,需要为这个新样品做适配的软件驱动。马凯在催自己软件的时候,也就顺带着帮张玮去盯着。
更多的时候,可能就是一起讨论交货的问题。张玮他们自从开了工厂之后,每天能够出一千台左右了。主板的交货就成了瓶颈。
不是说江总做不出来,而是张玮的资金周转不过来。
主板的交货流程一直都很正规。张玮先打10%左右的预付款,提货之前打全款。货出到香港的仓库。阿峰派人去香港仓提货后,想办法拖进国内,交给阿龙。然后才进入到生产的流程。
一般的集成公司,都要去算这个资金周转率。除了主板,屏和摄像头这样的大件物料也都是先款后货。壳料按键,各种喇叭麦克风听筒等等,在普通集成公司是可以月结的。也就是差不多有百分之三十多的成本,可以等到做货后的次月再支付。稍微再拖一拖结算,有时可以把这部分资金用够两个月。
可别小看这个资金占用,有些公司就是用这个杠杆在做生意。成本300块,月结料就占100块左右。拖到2个月付款,可能都周转了三四次。
为什么这么说呢?譬如,一个月出三万台机器。成本300。一次性做得900万的资金。差不多先款部分600万,月结部分300万。先款部分里面包含10%到20%的定金。但做货和回款周期如果足够快,对资金的需求就没这么大了。定金必须得付,谈的好,给10%,60万吧。每3K一提货,先款物料付尾款90%,差不多54万。提货回来就能把机器做出来。出货按照330一台,3K货就能收100万左右。再做下一个3K的时候,就能用这个货款去付大件物料的尾款,多周转几次,都能把定金的钱匀出来。
所以好卖的机器,因为周转速度起来了,对资金的需求量并没有那么大。集成公司一个好的采购,不但要会谈价格,谈定金比率,谈交期,对于资金周转率也得有极强的敏感度。
可惜,马凯明白这个道理,却很难将其付诸实践。因为他们的机器,经常做出来就放在仓库。他只能拆东墙补西墙。钱云也经常和他商量,如何最大限度地去做资金周转,如何两人配合,去适当地拖供应商的月结款。马凯和一些熟悉的供应商经常说,回扣我不要,价格我也不往最低压,但是账期,你们稍微给我长一点。这点上,大家还挺给马凯面子。甚至有几次,实在是给不出大件物料的尾款,马凯担保,供应商也能先交个3K货,让他们先上线。
但做高仿机不行。大家都知道这行的风险,没人会给你放货,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壳料,按键,甚至喇叭听筒都是在华强北买的。
刚开始的时候出货少,张玮的资金还能周转的过来。每天出一千台开始,他那点启动资金,几乎都拿来付主板和屏的定金。出货是一天一千,提料可不行。主板,屏,最少也得3K一提。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张玮他们捉襟见肘。
有天,张玮方方和马凯在一个小办公室里抽烟,又说到这个问题。
“你说,大佬就不能给咱们国内交货吗?”方方试探性地问。
“想都不要想。上次我就稍微提了一下,被屌到狗血淋头。”张玮答道。
“可是咱们这个项目,大佬也占了一半的股份啊。眼看着出货这么好,他就不想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吗?”方方说:“换了阿龙肯定又要骂,说大佬吃着碗里的,霸着锅里的。”
“方方,这个事情我也想明白了。你怪他没用。你总要看他屁股坐在哪一边。今年大佬出货这么好,他怎么可能为了我们这点货,开国内交货的口子?这个一旦被查到了,整个公司都要完蛋。况且,给我们国内交了,别人也要这么搞怎么办?”张玮也很无奈。
“那咋办。眼瞅着这段时间断货?做三天,出了货,打钱。板子贴片还要等,贴完了出港,拖工那边又要等。你看这周,都到周五了,工厂就开了两天工,今晚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我和你说啊,工厂那边,阿龙保证得再好,你让产线不饱和,人也留不住。我上次去工厂,老于就在抱怨。一周要是做不到5000台机器,下个月开始他就不干了。”
老于是坪山工厂的老板。之前方方和他说过。这人以前在华威做线长,是一个混混,和阿龙比较熟。他去坪山租了一个农民房,拉了七八个工人,偷偷地做机器。
“我有个鸡贼的建议,你们听听有没有可能实现。”马凯开了腔。
“去和江总商量,开始换板子。上次小郭在说售后板维修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想法了。我觉得,海关只是管小郭报关多少板子出去,只要这个板子看上去像是一块手机主板,上面有套片,有flash,海关应该认不出来板子的差别。小郭手上好像累计了五六千块售后的板子,我听她在和华威商量,怎么排售后线的问题。这个事情好像拖了很久了,因为机型太多,不太好上线。”
“我们可以借这些板子,当正常的板子出香港。阿龙拖回来之后,再送回华威出几遍。相当于在海关的数据里,我们的板子已经全出口了。关键就在于,当我们的板子贴好之后,华威能够让我们拿这些维修板子去换。这样凑个10K,20K的海关数据之后,等于贴3K去换3K,节奏应该就能起得来。”
张玮听完:“方方,走走走,我们赶紧去找江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