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毕,四门皆为土石封闭,薄堤初有规模。玉泉山大仓全部建成,百姓自行建寨百座,犹有余力协助伐木建仓,东校场新流程造船,人数益增,出船数见少,船工大多有怨言,莫船匠深思流程,决议不变。但是城管执法甚为严厉,处罚犯令百姓有数百人,皆有怨声,但军令未改,几日后民怨自平,几无犯令之人。
第三日,移东仓之粮于玉泉山,中军大帐随迁。玉泉山上大造寨仓从远处看去,玉泉山上叠床架屋,营寨层层叠叠,魏其积年行伍,以野战行军之法划定诸般营寨,分化职司,井井有条,不失其度。
水工白庸勘定地势,依靠高门大户之护院宅邸,督造薄堤,事半而功倍。
城南百姓既然已经尽迁至玉泉山,莫船匠经深思后,大开船厂,将造船工地大开铺排,一直扩展到城南工地既然展开,施工不见逼仄,工段井然有序,督造船只速度大增,百工皆服。
由此开始,几日之间,城内百姓尽皆用命,做事的时候无一惫懒,百工通宵达旦,流民地痞几尽绝迹。这在民风浮华,崇虚厌实的大梁几乎是不可想象。大抵是斧刃加身,生死之际,就算是再浑浑噩噩也知道不能坐以待毙。
虽然如此,若无赵伍首发倡议,力促阖城合力,聚集诸般人士,勘定救城计策,民众纵使有自救之心也是难以作为。盖民心如水,水无常势,大水漫漫自然无可济事,去高就低,因势利导,才能利用起汹汹民力。
由此几日,如火如荼,虽多有波折,在赵伍看来,算是诸事顺遂。
大梁城阖城之力,又有专业人士居中筹划,到得第八日上,诸般工事已经大体成型。首先是两道大堤,一薄一厚先后建成,玉泉山的安全区域扩展了整整一圈,只这一项,足可以再轻松安置五万人众。玉泉山上下各处大寨营帐设置的紧罗有序鳞次栉比,容量较之先前估计又提升了许多。至于两堤之间,摆放船只竹筏无数,还在日夜不停建造之中。
与之对应的,是城中仓储除了粮食盐铁等生活必需外,诸般木材铜铁几乎消耗殆尽,玉泉山被伐为秃山,整个山巅被削下了整整一截儿,用来填土造堤。
十日之内,大梁城内翻天覆地,几乎变作了另一个样子,如非亲眼所见,就算是开始筹划此事的赵伍也不能相信。平地生惊雷,纵使是从后世来,赵伍也没有想到在这些普通百姓之中,居然蕴含着如此巨大的力量。果能激发出来,改天换地尚且不是难事,区区一个大梁城何足道哉。
如此工程,更是震慑住了城里的一干权贵,据魏其私下禀报,这些人介天在魏王面前鼓噪,要杀不敬王事之人正法,初时气势之盛,连魏王都心动。但是几日下来,目睹大梁之昼夜巨变,朝野渐渐无声,最后是宫墙上常常站满了朱紫权贵,在上面指指点点,说昨日此地还是只见根基,一夜之间骤起大寨。有人中午饭前刚刚看完某处,离开吃了顿饭的功夫,再上城墙来看时,居然找不到之前看见的地方了,无不啧啧称奇,以为天下一绝。
然而表面一片升腾,背后是无数人劳心劳力。百姓们通宵达旦不说。统领筹划诸般工程事宜的百工之首们更是劳心劳力,白天监督各项工程实施情况,处理突发事件,还要再中军帐中大争人员物资,到了晚上,更是不能停歇,要核定今日的工作结果,确定明日计划。少有拖延迟缓,计划有不成之虞,则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两眼充血,苦思补救良策。
魏国碌碌百年,百官多有不任事者,比不上秦国举国一体,皆有成法,何况这种全民动员参与的工程大事。赵伍连同这些工首们也只能墙破补墙,瓦漏换瓦,几天下来,都是昼夜不眠,不得片刻稍歇。谁知城中百姓见了,反倒心悦诚服,认为他们尽心尽责,比那些懈怠不堪的魏国官吏不知道强了多少,如此歪打正着,举城同心,规制不全反倒成了小事。
这些日子赵伍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举凡诸般工种物资协调,都得在中军议定,纷繁纠葛实在难以说清。也算是赵伍有宿慧,仗着前世的知识左支右绌,才能保证诸般工程有序进行。民力物资无有短缺之虞,浪费之嫌。期间还有突发事件,施工不当致使伤亡,有不法之民滋事,江湖游侠不服管束,凡此种种,赵伍得斟酌处置,还要举一反三,设立制度以为成例。
几日下来,连无涯子见了徒弟都快认不出来了。好歹也是翩翩少年,原来虽然没有华贵之相,但是因为功底扎实,精神干练,一个贼棒的小伙子。今天再一见,蓬头垢面,眼中血丝密布,嘴角还起了个泡,犹自不知,盯着大梁城防图核对诸般工程进展。
无涯子虽然提领城管,事情纷杂,但人家安排事宜井井有条,忙而不乱。城管非但没给诸个工地添麻烦,反倒是清整场地,调查人口数目,很好地协助了工程推进。无涯子治而不乱,以小见大,将道家治国之术发挥得淋漓尽致,众人中有见识的白庸就说无涯子治城小用,当治一国。
无涯子倒是不置可否,不过众人之中他算是最先闲下来的,如今诸事已经步入正轨,他见到了徒弟自然是要劝一劝的。无涯子走进一看,赵伍正核对诸般帐目,清点人数呢。手中写写停停,无涯子见了,笑道:“这就是近日城中风靡的‘赵数’吗?”
赵伍听见师父如此说,停下手头工作分辩道:“这是异域阿拉伯人传过来的记数法,故称作‘阿拉伯数字’,教给百工用来计算,事半功倍,于是风传为‘赵数’。古人草创发明,呕心沥血,殊为不易,赵伍不敢掠人之名为美。只可惜流传者众,我确实纠正不过来了。”
无涯子正色道:“众口铄金,民众称之为‘赵数’,你纠正不得。非是他们不能改口,实是敬重你所为,不愿改口,所以壮你声名。此数虽然是外人发明,却是你用来救济万民。这是天意要借你正名,受之无妨,何愧之有?”
‘赵数’带赵字,无涯子也是与有荣焉,怎么能允许它改名呢。
赵伍听见师父如此说法,也不在此事上多费口舌了,转口道:“刚才核验城内工事完成情况,验算人数,山上船上能容纳的百姓数超出了之前的估计,现在看来,五十万人可悉数纳之,十万余数能自行解决,倒叫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无涯子道:“我先前在城内转了一圈,诸项工程大体已经妥当,只剩下一些收尾的工作了。看来大伙儿也都要闲下来了。倒是你,却是需要好好休整一番。道家养生的功夫天下第一,到了你这里却形容枯槁,显然是大伤元气,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