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着这可能来自天地间任何一角落的风,不,是忍受着四面八方的任何一处有可能呼卷的狂风,我的泪,不受控制簌簌地直往下坠。
就算我戴着眼镜,我以为是能阻挡风入我的眼的,看来是我想多了。当左一阵右一阵的风刮我的脸时,我才暗恼自己的愚蠢,在摇摇晃晃中,只好祈祷我庞大的身躯别被吹倒就行。遮不住,便迎风而上了,眼泪如同水龙头没关紧一样,不等我抹去就又沾在镜片上了。我得预防自己晃倒,还得在抹泪中看路,真叫一个艰辛。还好路过的人都一心抵抗风,没人注意到我的狼狈,不然谁知道怎么窃窃私语呢,会不会以为我伤心过度?也许会吧,但真不想感激风保全我的自尊,因为罪魁祸首可不就是它。
扎好头发,眼镜戴好,完全规规矩矩的一个学生,可一出宿舍大厅的门,我就同外面吹风的同学一个样了。头发要自由,眼泪要自由,这与大街上骂街的泼妇有何区别?满怀期待的心,瞬间就被吹得叫苦。心心念念了两天的隋唐遗址植物园,牡丹花早趁着暖意绽放了,虽说校园到处都是,只是想找一种感觉罢了。可到底天不如愿,只得一路摇摇晃晃地去了。
幽冷的清水渠,弯弯扭扭的垂柳低掠在水面,不见鸟的影子,只听得头顶止不住的清脆。不幸的我关林站下公交后选择步行,不料南门那条路施工中,绕来绕去费了两个多小时才看到北门的入口。一路的疲乏疑惑已耗尽出发时的欣喜,只是叹气终于到了。吹着下午时分瑟瑟的风,心也随着湖风斜柳冷意津津了。
于少有人影的水渠边慢悠悠走,落花流水鸟鸣已激不起心底半丝的涟漪,只觉心在静静地沉下去,一种冷的意识紧紧束缚,游人春色已成为虚镜了。
我记不起自己出来的目的,我也不清楚自己又行走在哪里。各色牡丹海棠相映,紫荆丛竹成林,成群结伴的游人兴奋嬉闹……我看到了眼里的美好的春,潜意识呼唤我到这一派风景中去,去放空自己,释放掉呼吸的污浊,给心境一次彻底的沐浴。我是想听从的,我努力唤起大脑皮层那缕残存的清醒的意识,恍恍惚惚间竟开始了绕园行程。
我于晕乎乎中看花,于半醉半醒间看湖,于清醒之际看水渠。换种说法来说,是入眼的景决定了我要不要唤醒清醒。在决定如何对待不同的事物上,不得不说,我总是游刃有余。
艳逸的瑰姿,紫粉凝白妖红;天然无屏障的,搭棚聚温的,林间藏阴的;幼株嫩弱,粗干韧劲,上年纪的挺拔……我还只是从外围走了走,中间花团锦簇游人密布,以至于挪步都吃力,我又何必为了凑热闹去跟人家耗时间。外圈花依然艳,且摄影人零散,不必担心抢了人家镜头,自己也走得慵懒随意些。
于一处林荫间绕过去,虽然之前也来过,那时是盛夏仅可偷偷清闲,倒是还有青莲可观赏观赏。这次我还算幸运,那是大片的海棠林,醉红墨紫米白,大朵小瓣还在枝间缀着。只是我对品种不大上心,小丛的树底下红的正艳,大株则依稀可见垂败凋零迹象,甚至挑着两朵的已经是碧绿的果实。我还是第一次对这些自在开着的花进行一番观察,岔路太多,倒也遇不见人,索性对着花朵研究拍照技巧。
于两侧竹子围成的幽径里走,还遐想不见尽头的路会不会蹦出个什么东西来。只听得竹叶唰唰作响,也不见有鸟踪迹,人声在不远处嘈嘈杂杂隔了树林隐约传来,突地侧耳收到园外街上喜庆的锣鼓咚咚声,不禁哑然失笑。
绕出一片竹林,向右竟来到湖边。春和景明,湖光微澜,游人逗着白鹅嬉闹。颇有范仲淹《岳阳楼记》“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般美妙,只是青莲依如浮萍,仅小巧的圆叶浮在水面,且未曾闻汀兰。不过湖中小岛竹林垂柳掩映,与周遭绿树成荫相和,倒也一派郁郁青青。
此时,太阳已有薄暮西山之迹,想了想时间,还可以再走一走。
沿湖走过时遇一位姑娘,便帮她按了几次相机,她问我要不要也帮我拍两张,我摆了摆手谢绝了。我只是匆匆过客罢了,花依然在开,树依旧葱郁,我眼里遇见过它们就好,我这么个糙糙的人哪敢遗留破坏美的记忆。
踏上几处小桥,风吹的温柔了些,桥下几位大叔正堵出湖口。奈何游人驻足于此,我便丝毫不得曾停歇。
我忍不住在水渠边停步了。
这不是一渠闻一多所言的死水——渠岸油绿的草正茂,渠底淤泥青苔清晰可见,风过可起波澜,花落依现流转。静静地,你不言语,它不会回应,即便你言语,它也不会有回应。你可以说它有声音,也可以说它很沉静。你的心静了,才能感触到它冷冽的平静;你以浮躁对视,回击你的依旧是带热闹的风。
满园的游人,想必绝大多数是为赏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牡丹而来,凑着花会节的热闹,来瞧一瞧早些开艳的花。对这默默无闻不见奇特的流水,自动屏蔽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也许我自己就是个傻子,我的情感常常另类,我是老早就注意到了的,室友也会开玩笑说我跟常人不一样。可能女娲造人的时候就想到这层了吧,千篇一律该是多么奇怪,我的内心深处才会让朋友说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凝视时动时静的一渠清水,我的思维清晰地令我吃惊。太多太多的想法一股脑儿挤压着我,我是以此作诗吟读好,还是应该化成动人的长篇?不自主地走走停停就将心底的声音叙述完了。而这些,除了与世无争的一渠水,同来去不定的风,我自己也记不大清了。
沿着渠边踱步,一处掩在林间的深渠于惊愕中闪出。我想我真的是与世隔绝了——渠道稍宽,水流隐约如鸣佩环,仔细探寻清幽不见底,且穿林的风将冷气酝酿在周围。虽较旁人穿的并不算太薄,奈何水尤清冽,一步步抬脚,犹如在冬天的晨雾里行走,阵阵寒气渗人。无人与我同伴,倒乐得清闲自在,只是实在理解了柳宗元“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的心态。此境确实容易入心,爱是爱矣,却不适合我久留,这一点,起鸡皮疙瘩的胳膊最清楚不过了。
走完水渠,已是原来的入口,“出口”两字异常醒目。想我走了一遭尽是在同冷水交心了。
远望园中花色,老家屋后那株芍药,想必在气温突降的环境下依然还是小花苞,这洛阳的牡丹倒是已使天南海北的游客络绎不绝了。母亲最爱花,她也爱牡丹,在她眼里,芍药同牡丹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我来的地方最不缺娇艳牡丹,校园里的也足够我无视四年,而我的母亲,她连对我的相思都从不会提及,至于对牡丹的赞美,只偶尔看到被单上的大朵大朵时才会发出一声惊叹。
相较于牡丹的花开富贵,我更偏袒以君子自居的寒菊,对牡丹不大欣赏却时时都在眼前,而母亲惊叹于此却未曾亲识洛阳花。此次留意拍了几张,回家了便可供她欣赏。只是对从未出远门的母亲而言,它依旧只是没有生命的图片罢了,哪及能开好几朵白花的芍药呢?
待停顿的几秒使我思维收回,心已无憾,便昂首阔步地出了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