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昏过去的岑路在第二天一大早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还没等岑路起身去开门,谢星垂的秘书便踩着高跟鞋进来,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来的声清晰得刺耳:“岑教授,谢主任让您过去一趟。”
岑路揉着眼睛,心想今天不是周末么。秘书怎么还在跟着谢星垂加班:“我昨天反思已经写过了。”
“不是您课上那件事,是另一件。”
岑路的瞳孔被窗外的日光刺激,放大了些:“那是什么事情?”
“您去了就知道了。”
岑路不明所以地跟着风风火火的秘书小姐,拖着邋遢的长裤在数学系的楼道里穿梭。帝工大极重视理工学科楼的建设,即便是数学这样没二两油水的理科,建筑也十分气派。整幢楼截面为十字形,从四面八方延展出去,岑路与众多纯数教授的办公室便位于东南方,靠邀明石的那一侧。至于像谢星垂这样的管理层则大多占据了对面的西北侧,与帝工大的校门遥遥对望。
岑路在穿过装修最为奢侈的西北走廊时,无意间看见落地窗外,校门口的公告栏一侧闹哄哄地挤满了人。
岑路觉得奇怪,自从开年以来的退伍兵福利政策,学校里人人自危,已经很少见到这样大群人聚集的情况了。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发现更有荷枪实弹的校警正试图驱散人群,两个身躯壮实的校警则是挡住了公告栏,密不透风得像堵人肉做的墙壁。
岑路有些忐忑地推开谢星垂办公室的门,系主任正背对着他,倾身向前神情严肃地朝对方说着什么,至于会议桌对面的那人被谢星垂的背影挡去了大半,岑路看不清楚。
“老师,您找我吗?”岑路有些不安地开口。
饶是岑路这种没心肝惯了的,也能感觉到会议室里的气氛在他开口之后一下子变了。
谢星垂遮着的那只脑袋听到岑路的声音便是一阵激灵,接着歪头朝他看过来,视线冰冷。岑路定睛一看,黎昼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看到他便握成了拳头。眼底有不带掩饰的怨毒。
岑路的脚步一顿,心中已经猜到了分。
谢星垂回头看见岑路苍白的脸色,说出的话像是在安慰他,声音却十分严肃:“小岑来了,坐吧。不用紧张,今天咱们把话说清楚了就行。”
岑路坐在谢星垂这一侧,特意避开了正对着黎昼的位置。心里七上八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昨天的事情被谢星垂知道了?可是昨日数学系里明明黑灯瞎火的,周末了除了他这种有家不能回的窝囊废和谢星垂这种工作狂还有谁会留在学校里?即便谢星垂留在这儿,两人的办公室位于大楼对角线上,又怎么可能这么巧就被他看见了?
还不等岑路把混乱的思绪整理好,谢星垂便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一大早帝工大正门的布告栏里被贴上了这个,”谢星垂一抬手,将两三张已经被揉皱了的打印纸扔在两人中间,岑路隐约看见了一张彩打出来的照片,总体来说不甚清晰,可偏偏就是抓准了角度,恰好能看清被灯光照得有些晦暗的黎昼的脸。至于照片里另一个隐藏在黑暗里的,不是岑路又是谁呢。
至于另两张纸上则是洋洋洒洒不少于一千字的打印字迹,岑路瞥了眼,上头痛心疾首地控诉着黎昼狼子野心蛰伏已久,一直嫉妒某位数学系的年轻大牛,只是苦于大牛德才兼备,找不到陷害他的机会。于是黎昼改道从论文下手,半夜三更抹黑到这位大牛的办公室想要剽窃他的成果。
岑路嘴角颤了颤,这篇对黎昼口诛笔伐的檄文虽说文笔稚嫩,一看就出自哪个小朋友之手,竟也七七八八地被她拼凑出了事情的大部分真相。
还有这位小朋友,岑路哀怨地想,你就算在文章里没指名道姓说“大牛”是谁,可是纯数部门统共也就两双手那么多的人,谢星垂都不需要特别排查就能知道,周末还留在学校的就只有岑路一个。
岑路清了清嗓子,还准备负隅顽抗一会儿。他倒不是太在意黎昼这种小人的死活,昨天已经给过了他机会,可惜老天爷要收他,自己也救不了,只是希望别把急了跳墙:“主任,这是……”
谢星垂看了他一眼,打断了岑路打好了腹稿的废话:“小岑,我只问你一句,这事是不是真的。”
岑路:“……”他没料到谢星垂这么不给他面子,一时间有些无言。
谢星垂皱起眉头,像是有些烦躁,刻上了皱纹的指节在会议桌上敲了敲:“小岑,对咱们做学术的来说,诚信是基石。这次的事情被学生这样不着四六地曝光出来,对咱们系的影响极坏。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部田地,咱们也只能严肃处理还学校一个交代。”说到一半转过目光对着黎昼:“黎博士,你说是吧。”
一个叫小岑一个叫黎博士,更何况岑路的身份其实比黎昼高出许多,谢星垂心中亲疏,一目了然。黎昼不看谢星垂,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岑路。如果目光能杀人,岑路的胸口早被他烧出个洞来了。
岑路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正面回答谢星垂的问题:“昨天晚上的确有这件事。”
黎昼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两只拳头在桌下捏得更紧,指甲刺破了掌心也毫无知觉。
“好,我知道了。”谢星垂眯起眼睛,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抖得如同筛子的黎昼,低声对岑路说:“幸苦了,你回去吧。”
岑路心底一声叹息,黎昼这下,学术生涯算是结束了。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满眼通红的青年人。黎昼的脊背像虾米一样缩起来,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一下子老了十岁。
岑路一边关上门一边怔怔地想,要是老头子还活着,大概会对这种结果很失望吧。好歹他还活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黎昼则是连而立之年也没到便失去了学术信誉,再也没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
黎昼不是个好人,岑路一边往教学楼外走一边想,可是对数学的热爱,大抵,不全是假的。
不知不觉间岑路发现自己走到了学校的布告栏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