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译吁宋听后,心头疑虑尽去,欣然道:“那就请刘将军率麾下儿郎,为吾族儿郎向导,直指中原腹地!”
刘邦一口应下:“末将敢不从命!”
译吁宋嘴角的笑意正要泛开,就又听到刘邦说道:“只是有件事末将不敢欺瞒头领,末将因汉王夺我兵权之事反出大汉,在天下人面前扫了汉王颜面,汉王恨末将入骨,曾数次公开对臣下说,但凡末将再敢踏足大汉疆土一步,他必亲统大军攻之,誓要将末将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言下之意:去,我敢去,但你做好面对汉王滔天之怒的准备了吗?
译吁宋面上的笑容僵硬,好几息后才怒声道:“若不能为吾族儿郎向导,那吾族要还要尔等何用!”
他没怀疑刘邦的话,因为刘邦的确是天下间唯一的大汉叛将,汉王恨刘邦入骨也是正常。
刘邦满脸愧色的一揖到底:“末将无能,只能在后方为头领以及族中兄弟,耕种粮食、押运粮草、制作军械等等一应杂务……”
译吁宋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但还是轻蔑的呵斥道:“汝等何不女装也!”
刘邦笑脸相迎,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
“白起?”
陈胜站在牢房外,俯瞰着牢房内盘膝静坐的白发老者。
牢房算不得整洁,又黑又潮还到处生霉,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屎尿味。
但白发老者盘坐在牢房中心,却给人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净之感,连身上灰色的麻布袍子,都似在昏暗的天光中反射着朦胧的白光。
‘这老贼,近道了……’
他心头低低的呢喃道。
听到他的声音,白起徐徐睁开双眼,看了他一眼。
明明是第一次相见,他却一眼就认出陈胜,毕恭毕敬的揖手道:“罪将白起,拜见汉王殿下,大王万年!”
未等陈胜开口,一道饶有兴致的声音,忽然从陈胜背后的牢房中传出:“老鬼,你果然就是白起!”
陈胜皱了皱眉头,头也不回的一抬手。
当即便有一大群王廷侍卫,涌入他身后的牢房中,七手八脚的将牢房中住客按倒在地,像拖死狗一样拖出牢房。
牢房中的住客倒也硬气,一声不吭的瞪着陈胜,任由王廷侍卫们拖着他往外走。
不一会儿,牢房外就传来了“噗噗”的鞭打声。
白起耐住性子等待,却没等来鞭打声停止,反而等来了忍不住痛楚的闷哼声。
他心头终于打起了鼓……汉王的心性,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刚强!
好一会儿,王廷侍卫们才再度像拖死狗一样,将方才拖出去的那人拖了进来。
不同的是,拖出去时,这人还硬挺着身躯,一副硬骨头的模样。
再拖进来时,这人已是软得一块破抹布,在地上拖了一道人粗的血迹……
看着来人,陈胜澹澹的轻声道:“你是哪来的底气,敢在我说话的时候插言?”
这人瘫软在地,上身无力的靠在牢房上,喘着血沫子,拼命的抬起头,看向陈胜。
陈胜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眼神渐冷。
一息、两息、三息、四息、五息……这人终于顶不住倾泻而下的恐怖威压,垂下头颅憋屈的瓮声瓮气道:“罪将李牧,一时口快,王前失仪,请汉王殿下恕罪!”
陈胜眼神一松,轻声道:“作为一名统兵大将,审时度势乃是最基础的本领,而你,刚刚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你错误的估计了敌我双方的力量。”
“第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犯这样致命的错误,是会死人的!”
李牧憋屈的回说:“汉王陛下教诲,罪将谨记于心,没齿不敢忘!”
陈胜负起双手在甬道间慢慢走动:“二位都是明白人,我因何千里迢迢请二位来京师,想必二位早已心知肚明。”
“多余的废话,我就不讲了,总之一句话,二位皆乃戴罪之身,我能亲来,已经是我能给到二位的最高礼遇了!”
“至于我与李将军之间这点无关紧要的小冲突……
“若我们还能有机会坐下来,我会亲自向李将军斟酒道歉。”
“若没那个机会,想必李将军也不会再将这点小冲突记挂在心。”
“话,我只说一遍!”
“肯与不肯,二位给个痛快话儿!”
他的话音落下。
李牧看不住看了看自己血淋淋的下身。
白起忍不住看了看李牧血淋淋的下身。
无关紧要?
你管这叫无关紧要?
是哪个夫子,教你这样招降的?
你叫他出来,我们保证不打死他!
……
明堂温暖如春。
陈胜亲自斟满一樽浆水,双手呈给面色煞白的李牧,满脸堆笑的说:“李将军有伤在身,不宜饮酒,我便以水代酒,向李将军赔罪,万请李将军海涵!”
李牧刚刚才包扎好伤口,伤口还疼得如同刀割一样,完全是硬撑一口桀骜气,才得以出席这场晚宴。
但此刻他看着一脸风轻云澹,没有半分勉强、为难之色的陈胜,这口气却是无论如何都顺不下去,一上头,又忍不住作死道:“大王何以前倨后恭耶?”
白起就端坐在李牧对面,听言心下佩服之至的端起酒樽向这个铁头娃示意,同时也竖起耳朵倾听。
他其实也很难理解陈胜这种“独特”的招降之法。
古来招降敌方大将,莫不是礼贤下士,许以高位、赠以重利,甚至不乏爱惜敌将的才能,宽宏大量放其归营的例子,传为美谈……
像陈胜这种,你但凡敢吐半个“不”字儿,立马将你砍作一百单八段,少一段都不解气的主儿,遍寻古籍,都定然找不出第二个来!
“李将军曾率燕王府兵丁,劫我大汉百姓从牙缝里抠出来,支援幽州军的粮草,此乃大仇!”
陈胜没有生气,只是诧异的看着李牧道:“对一个仇人,我为何要忍、何为敬?”
这个道理听起好像没错,但李牧却总觉得哪儿哪儿不对,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嘴张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我懂、我懂,李将军是想说,你们有才能是吧?”
陈胜摆了摆手,让口条不利索,急得急赤白脸的李牧稍安勿躁,不疾不徐的说:“这样吧,打个比方,你被一个富甲一方的大户给揍了,这是仇吧?”
李牧点点头。
陈胜:“那我要寻这个大户报仇,与他是不是富甲一方,有没有关系?”
李牧想了想,摇头。
陈胜微笑着点头:“既然没关系,那我为什么要因为他有钱,就对他好言好语,他的钱和我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
“换句话说,李将军先是与我大汉结了仇,后又坚决不肯入我大汉,那你纵然是满腹兵法,统兵作战天下第一……这和我有关系吗?”
“既然没关系,我为何要敬着你,就凭你脸大、就凭你岁数大?”
李牧心下一琢磨,哎,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那岂不是说,前人对敌将礼贤下士,其实是以德报怨了?
不对不对不对,礼贤下士,怎会是错?
李牧绞尽脑汁的思索,却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儿不对!
坐在他对面的白起,倒是琢磨出一点味道了。
汉王对敌将的态度,与古来明君名将对敌将的态度的根本差异,其实是在……立场。
那些能对敌将高抬贵手、礼贤下士的明君名将,他们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亦或者是王侯将相的立场!
他们站在自己的立场,看自己麾下的兵马,就如同羊倌看羊群、商人看待货物。
他们看到的是财物,而不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将人命当成财物,放在天秤上衡量……
君可闻: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君可闻:慈不掌兵?
所以那些明君名将,他们能对那些敌将高抬贵手、礼贤下士……毕竟是用一批寻常的货物,换取一件贵重的货物,赚钱的生意,自然得态度好点!
不信?
那为何古来只听闻,明君名将对敌将高抬贵手、礼贤下士,却未听闻仁人君子对灭门仇敌高抬贵手、礼贤下士?
换言之,你将那些阵亡士卒的妻儿老小请来,问问他们肯不肯放过敌军将领?
汉王,是将自己放在麾下百姓、麾下将士的立场。
他视百姓如父老,你抢他的父老们节衣缩食凑出来的粮草,他能给你好脸色?
他能忍住没宰了你,你都该庆幸:幸好自己抢的仅仅只是粮草!
想到这里,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他和李牧能坐这里。
而那韩信、张良,却都是战败后当场就寄了……
白起忍不住端起浆水喝了两大口,压了压惊。
完事了见李牧还在纠结这个问题,白起主动替其解围道:“启禀大王,末将请命,愿为吾王师十夫之长,为吾大汉杀敌戍边,以赎往昔为误入歧途,残害王师将士之不赦之罪!”
陈胜讶异的看了白起一眼,没想到他竟能有这个觉悟,而后释然的摆手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以你的才能,为十夫之长,的确太屈才了,你用兵重地利、重形势,我欲擢你为朱雀军区参谋长,全权负责为朱雀军区对百越的作战谋划布局!”
顿了顿后,他接着说道:“你以杀伤敌军有生力量为战术核心的战略思想,我很欣赏,只希望你不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样子货!”
“华夏未来五百年之太平,皆在我等之手,若我大汉两百万带甲之士为利剑,那我希望你能做一名持剑人,挥不世之剑、立旷世之功,开万世太平之基!”
短短的两三句话,寥寥百十来字,却说得白起百岁之躯,沸腾如是十八少年郎,满心:‘能遇此明主,三生无憾矣!’
葬剑一甲子,拔剑与君视!
李牧见白起张了好几次嘴都说不出一句话来,默契的为他解围道:“启禀大王,末将请命,随白参谋长南下搏浪军,为吾大汉南疆一屏障!”
陈胜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南疆有白参谋长一人就足够了,你就不必去凑热闹了,你用兵不动如山、动若雷霆,我欲擢你为玄武战区参谋长,负责对玄武军区对犬戎的作战谋划布局……”
“玄武军区?幽州军?”
李牧听到这个名字,却不喜反忧。
陈胜再次给他斟了一碗浆水:“若是你没信心处理好以前那点小冲突,也可以去白虎军区,督造河西走廊方向。”
李牧顿时涨红了脸,大声道:“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