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荆轲那副欲言又止、止复欲言,明明想不到可以说服自个儿的理由,却还不肯放弃的锲而不舍模样。
陈胜也就不再为难他,当下懒洋洋的倚到凭几上,没好气儿的说道:“行了,我也就只是随口一提,到底该如何安排,那是你这个镇守使的事,我又不是你们斩妖司的乳母,没工夫成天操心你们那点儿破事儿!”
荆轲松了一口气,连忙揖手拜谢:“谢大王开恩。”
他将墨家的主张视为人生信念,为之奔走奋战了小半辈子,又哪里是说放就能放得下的?
陈胜:“你所说,吸纳儒道两家入斩妖司效命一时,我也准了!”
“不过我可提醒你,你可得掂量明白了,可别引狼入室、鸠占鹊巢,到头来,自个儿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扭头儿就管邻人叫爹了,这种糟烂事儿,我可没脸拉偏架!”
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委实是拿荆轲当朋友了。
荆轲听懂了,心下一凛,颔首道:“下臣省得,不会让他们有机可趁的!”
陈胜懒洋洋的“嗯”了一声:“我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后边可就看你们自己的了,还是那句话,我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反正无论如何,你斩妖司都要把我汉廷治下的妖魔复苏趋势,给我掐灭在蛋壳中!”
“后边我就要集中精神,应对此次周王朝与太平道联手攻伐我汉廷的大战,可能就不会再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再来仔细了解你们斩妖司处理妖魔桉件的方法与进度。”
“但只要有妖魔肆虐的消息传入我耳中,我就拿你斩妖司开刀,一次罚、二次降,三次我就挥刀子砍人,从负责的斩妖使,一层一层的往上杀,死光了我就换一批人来继续做事……你也不例外!”
“别觉得委屈、也别觉得我苛刻,从你们进入斩妖司穿上这身儿甲衣开始,你们的衣食住行,你们所享受的每一项福利、特权、便利,都是我汉廷的父老乡亲们给你们提供的,他们勒紧了裤腰带,好吃好喝儿的供养了你们,你们就该保护他们!没有保护好,那就是失职!失职的人,就该处罚!”
荆轲伫立在帅帐之中,神色肃穆的静静听陈胜训话。
听完之后,他的心头的确有些触动,也真实的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压力一下子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但对比一下陈胜当前所面临的环境、承受的压力,他忽然又觉得,自己肩上这点压力并不算什么。
‘有生之年,应当碰不到比这更大的事业了罢?’
荆轲在心头默默的想到,而后面色一正,神色肃穆的长揖到底:“下臣定当拼尽全力,绝不令大王失望!”
陈胜抬手喷出一股真气,将他扶起:“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话音刚落,一名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之色但仍然难掩狂喜之意的传令兵,快步冲入帅帐,抱拳高声呼喊道:“启禀大王,昌邑捷报,五万青州黄巾贼行抵昌邑城外,见大王之帅旗兵马大乱,退兵五十里、溃不成军,大王天威,如日中天、所向披靡!”
陈胜一见这名传令的模样,便知他是从昌邑纵马狂奔回梁郡大营报喜的。
他起身走入帅帐中心,亲手扶起传令兵,和煦的笑道:“对方是何人统兵?”
传令兵:“回大王,看敌军旗号,贼将应是青州黄巾贼首宋义!”
陈胜惊异的“咦”了一声,笑道:“那头绿毛乌龟竟然亲自出马了,真难得……来人!”
一名帅帐外值守的侍卫应声快步走入帅帐内,行礼道:“标下在。”
陈胜轻轻推了推面前的传令兵:“快快领这位弟兄去进些吃食,好好歇息两日。”
一旁还未来得及告退的荆轲,双眼空洞的看着陈胜,脑子里却还在回荡方才传令兵所汇报的内容,“五万青州黄巾军行抵昌邑城外,被陈胜的帅旗吓得退兵五十里”!
陈胜人在梁郡,懒洋洋的跟他商议着斩妖司的事务,他的帅旗,却在几百里外吓退了一支五万人的大军?
这种操作!
这种气魄!
属实是令荆轲开了眼了!
大丈夫当如是!
……
同一时间。
山阳郡大野泽畔,刚刚从昌邑退回来的五万青州黄巾军,士气萎靡不振的散布在湖畔上,躺尸的躺尸、打屁的打屁、造饭的造饭,甲胃和兵器凌乱的堆积、丢弃在其中,任凭穿行其中的诸多将校,如何喝骂、殴打,整支大军都像是冬眠的癞蛤蟆一样,懒洋洋、慢吞吞,一动不动。
当然,任谁披星戴月,雄赳赳、气昂昂的疾驰三天两夜,到地方后却一箭未发就被一面帅旗给吓得一口气退兵五十多里,都会像他们一样,板板正正的躺好,像晒咸鱼一样将两面都晒至金黄。
虽然在此之前,他们都对自家大帅过于“慎重”的脾性,都已经有了极其深刻的了解,并且已经具备了极强的抵抗力,甚至于在一定程度上都已经达成一致……
‘我们什么场面没见过?’
‘三十多万人被五万人追得跟兔子一样满地乱窜的那种大场面,我们都见过?’
‘还能有什么是比那次更离谱的?’
他们都是这样认为,信心满满、无所畏惧!
但结果,还是这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前瞻性战略转移,给破了大防……
他们当中好些人都在暗暗的思考,到底该找个什么样的机会逃回家乡。
爷不玩了!
爷收山了!
再玩儿下去,往后出门属实是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了!
‘诸位同道好,小弟乃是青州分支……’
‘青州分支?被汉王的帅旗吓得退兵五十里的那个青州分支?’
这样的画面,他们单单只是想想,都觉得祖宗十八代的脸面,都被自己给丢尽了!
天可怜见,他们可都是正经的齐鲁男儿啊!
他们做错了什么要让他们经历这样的事情?
另一边。
帅帐之中,生得人高马大、相貌堂堂,烈日当空仍不肯卸下身上所贯三重甲胃的宋义,大马金刀的正坐在帅帐正上方,拿着手中刚刚收到的斥候回报,怒得双目圆睁、瑟瑟发抖:“什么?昌邑城内只有两万多军马?”
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就是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一咬牙、一跺脚,挥师攻上去呢?
从概率学上说,无论什么人,面对陈胜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未尝一败的不败金身,只会有两种反应。
一、世间从无不败之将,你陈胜凭什么例外?
二、那么多统兵大将都败在了陈胜手下,我凭什么例外?
前者是对自己有信心。
后者是对陈胜有信心。
很显然,宋义是后者……
帅帐内偷偷观察宋义的谋士,注意到他眉宇间的迟疑、纠结之色,熟练的起身捏掌下拜:“两万军马也不少了,那可是汉王陈胜啊大帅!”
一句话,瞬间就将宋义还未来得及发散的思维给拉了回来。
他被悬殊的兵力所蒙蔽的双眼,一下子就恢复了清明,重重的点头道:“你说得对,那可是陈胜啊,他打屠睢都只用了两万多兵马,打俺们这五万人,他两万兵马都富余!”
“大帅英明!”
谋士赞叹着揖手行礼,头颅低垂之时,眼神中却流露出了几许“果然如此”之意。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哪怕他不开口,再过上一会儿,自家大帅同样会从“不切实际”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到时候还得埋怨他这个做谋臣的,没有及时阻拦他危险的想法。
宋义:“只是俺们无法占领山阳郡、沛郡,徐帅岂不是就无望收复下邳?”
谋士微微抬眼,余光便见自家大帅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登时就明白,自家大帅问的,并不是战局。
没有他们青州天军帮忙掐住他汉廷红衣军的脖子,仅凭元气大伤的徐州天军一部,如何重夺下邳?
莫说是重掌徐州,若是后续没有其他外力,来帮助徐州天军打破红衣军对徐州的封锁,那么徐州天军的败亡,便已然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一目了然之事,不需要再询问。
自家大帅询问的,是另外一件事。
谋士沉吟了几息后,成竹在胸的回道:“这徐帅就只能埋怨流年不利了,俺们青州天军可是在得知了他下邳城失守之后,主动火速发兵前来襄助,怎奈汉王陈胜早有防范,亲自领军攻破昌邑,坐镇城中严防死守,俺们已经尽力了,帮不上徐州天军,俺们也没办法!”
这番有理有据之言,简直就说道了宋义的心坎里。
他坚定的一颔首,笃定说道:“对,俺们青州天军今止步于此,皆因陈胜防范多时、无机可趁,此非战之罪!”
谋士再次“心悦诚服”的捏掌下摆:“大帅高见!”
宋义哈哈大笑的扶起谋士,欣然曰:“俺得先生相助,如文王得太公也。”
谋士诚惶诚恐:“承蒙大帅错爱,臣必结草衔环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