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王家什么不剩了!”
王雄懒得去和李斯玩什么“你猜,你猜我猜不猜,你猜我猜你猜不猜”无聊游戏,径直开门见山道:“村勇、村勇交到郡里了,农庄、农庄交到郡里了,连老朽这把老骨头,都在为大人四下奔走效犬马之劳,而今家中就剩些许不当吃不当喝的金银俗物,郡中若是看得上,尽管取了去,只要能助大人一臂之力,我王家便是倾家荡产也甘之如饴!”
李斯平和的笑道:“王兄说笑了,大人乃是代天子牧守一方的父母官,岂能行此盗匪之径?”
察觉到李斯言语中的细微变化,王雄蓦地打起精神,正了正坐姿,和煦的笑道:“哦?那依照李公之意,下臣该如何处之?”
瞅着下方只因自己走漏了一丝口风,便立刻开启作战模式的王雄,李斯也不忍不住在心头暗骂了一句:“老狗,鼻子还真灵!”
他面色不变,回道:“大人尽了到为官一任,护佑桑梓的父母官之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是否也该尽一尽为人臣者之责?”
王雄笑呵呵的遥遥拱手:“老朽驽钝,还请李公明示!”
李斯直视着他,忽而笑道:“王兄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王兄幼弟王戈居何位,大人不知,老夫还能不知?”
王雄凝视着李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李斯泰然自若,似乎看不清他目光中的复杂情绪。
许久。
王雄才徐徐摇头道:“李公也曾为廷尉监,当知吾弟不过区区一中车将,秩不过千石,上无颜面见天子、下不得领兵出京畿,于朝堂之上更无立锥之地,他若有半分威慑力,老朽也不至于破落至此。”
说着,他像李斯扬了扬乌黑油亮的手掌,那是经常触摸煤矿,短时间内难以洗净的煤垢。
“看来王兄确是许久未曾了解朝中大事了!”
李斯轻轻捋着三寸清须,不紧不慢的道:“日前,曾有朝中故友托老夫贺喜王兄,言王贤弟即将升任左中郎将……说起来,王兄还需感谢你那位本家上将军,征讨冀州黄巾乱军之时,带走了太多京中将官,王贤弟这才有升迁之机!”
中车将,秩千石,乃是九卿之中郎令麾下次级属官之一……直白点说就是宫廷侍卫队长,于洛邑朝堂之上,确是无足轻重,且因肩负守卫京畿之责,难离京畿之地。
左中郎将,秩二千石,乃九卿之中郎令佐管,也就是宫廷侍卫统领,于洛邑朝堂之上或仍有人微言轻之嫌,但在中郎令署衙之中,已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且因中郎令乃是类似于后世大内总管的天子近臣,位低而权高、人轻而言重,左中郎将一职哪怕是在京畿朝堂之上,也不再是公卿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小人物。
“真的?”
王雄手中的水盏无声落地,很是震惊的看着李斯说道:“为何老夫一点风声都未曾听闻?”
李斯捋着清须,轻笑道:“许是报喜的书信还在途中。”
王雄回过头,借着拾起水盏擦拭身上水渍的档口,心下思绪急转。
但很快他就发现,胞弟的升迁,对于王家的现状,毫无作用。
顶多……
顶多也就是在王家再次惹恼陈胜的时候,陈胜挥动屠刀时能犹豫了两息,然后勉为其难的给他们一个痛快。
仅此而已!
说到底,左中郎将之位,权不及郡守、力也不及郡守,还远在天边……
莫说是还是一介商贾之子时,就敢带着几百人马去劫州府粮秣的陈胜。
就算是换做他,他也不怵啊!
沉默片刻后,王雄再次向李斯拱手道:“李公有何谋划,不妨明说!但凡吾弟力所能及,老朽皆能代其应允!”
识相!
李斯在心头称赞了一声,不亏是能与自己博弈小半辈子而未落下风的老狗,这份儿进退之功,果真不赖:“老夫不都已经说了吗?大人尽了到为官一任、护佑桑梓的父母官之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该尽一尽为人臣者之责。”
“而今九州半数之地沦于战火,百姓苦不堪言,盼太平如盼甘霖!”
“此等风口浪尖之上,大人以弱冠之姿立此不世功勋,岂不正是百姓所盼之甘霖?”
“大人年少热血,满心装着的都是治下百姓,不计得失,也不在乎朝中嘉奖。”
“但他不计得失,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也不为他计?”
王雄蓦地睁大了双眼,心悦诚服的看着李斯。
不愧是在朝中做过官的人。
这不要脸和阿谀奉承的功夫!
果真修得炉火纯青、举一反三,急人之所急、能人所不能啊我的老对手!
跟你斗了小半辈子,老子都没服过你!
但这一回,老子是真的服气儿了!
王雄心头急速思考着推陈胜再上一步对他王家的利与弊,脸上却面露难色的摇头道:“此事,很难……”
“老夫当然知道很难,若是不难,何必劳动王兄来回奔波。”
李斯轻笑道:“不过事在人为嘛,王兄有王贤弟在朝中为援,老夫在朝中也还有些故友旧交,眼下朝中又正直用人之际,当不吝恩赐才是,你我一齐发力,当有所得!”
“退一万步,就算是我等多番奔走,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场,大人也会领你我这份儿情谊。”
说到此处,他情深意切的说道:“王兄,今时已不同往日了啊,大人年虽少,但眼中可是不揉沙子的,你我要再如往日那般,如同石木塑像一样等着大人来上香,迟早有一日……”
他端起浆水低头啜饮。
但王雄已然听懂他所说。
他迟疑了几息后,点头道:“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