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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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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十二月,南京城里飘起了雪花。

雪中夹杂着雨水,偶尔还有指甲盖大小的冰雹。

天气无常,地面变得泥泞,官员出入都要乘轿骑马,雨帽雨靴成为了常备。

自从有了兴宁伯的惊天一参,在京官员无不每日三省吾身。

重点在身上的官服有没有问题,衣领颜色犯不犯忌讳,靴子高度违不违制。

凡四品以下官员还要折腾一下自家的房梁和大门。门环不对的通通换掉,多出来的角门侧门必须封上。门槛务必仔细测量高度,超过半寸马上砍断。屋脊房梁上的绘饰严格检查,只要有丁点不对,立刻有家人提着漆桶爬高作业。

往年这个时候,匠户们多无事可做,闲在家中。临近新年,谁家会破土动工敲敲打打?

今年则不同,京城里的匠户,尤其是木匠和石匠,忙得是脚打后脑勺。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房梁绘饰违制,重绘;

应天府治中的大门开的不对,重修;

大理寺右寺丞的房檐超品,敲掉;

詹事府府丞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了凉亭,这还得了,必须拆掉!

六部司务和员外郎无一例外,家中都或多或少的发现问题,排好了队等着工匠上门。

太常寺,鸿胪寺也没闲着,连行人司和太医院都凑起了热闹。

匠户们背着工具整日在官员府宅进出,动不动还要加各夜班,若非每次都有油水可捞,怕是要集体罢工。

饶是如此,匠户们凑到一起也不免抱怨,朝廷里的官老爷可真能折腾,快过年了也不消停。

官员们也在抱怨,若不是兴宁伯在朝堂上参倒了个位数以上的言官,大家需要这样吗?

在兴宁伯面前倒下的诸多言官,不是北方戍边就是西南支教,最好的下场也是被贬到县衙里当个典史,基本再无出头之日。前礼部给事中赵纬最倒霉,刚出京就被下了黑手,不出两日一命呜呼,凶手至今没有找到。

每每想到赵纬的下场,昔日同僚们不寒而栗,觉都睡不踏实。

自此,打卡下班之后,再自诩风流的才子也没心思流连风化场所,全都回家捧起《御制大诰》,抱起太-祖成法钻研苦读,劲头丝毫不逊于当年寒窗备考,同天下学子共挤独木桥。

科考落榜还能再来一次。被兴宁伯参一本,挑出毛病,仕途却会到此为止。

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因为官服尺寸不对被下岗,冤不冤?

在苦读的同时,许多官员不由得开始反省自己。

为何而读书?

为何而做官?

金钱权势,如花美眷?

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诚然,每个人都不能免俗。

但在最初,坐在儒学中,听儒师讲授论语经义,人伦纲常,自己所思所想的,最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记忆已经久远,仿佛被尘沙埋没。

有人拨开尘土,找回了本心。有人仍是浑浑噩噩,始终想不明白。

这也同时意味着他们将作出不同的选择。

从此,两者将分别走上不同的道路,且越行越远。

不过,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此时都忙着自省己身,没空找孟清和的麻烦。便是同孟十二郎结下梁子的解缙,也在杨荣和杨士奇的劝说下暂时偃旗息鼓。

情况对己方不利,天子明显偏向武将一方。

能寒窗苦读位列朝堂,没一个是脑袋里塞棉花的。暂时蛰伏以待时机,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解缙等人突然沉寂下来,让孟十二郎很是憋闷。明明准备打一场恶仗,拳头挥出去,却打在棉花上,浑身的力气都没了用武之地。

武官们倒是整日里笑口常开,没了动不动就朝自己喷口水的酸丁,当真是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少了言官们成堆的弹劾奏章,通政使司的工作效率蹭蹭拔高,脚步明显轻快许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参上一本,负责勘合封存奏章的通政参议也烦。不仔细辨验是失职,仔细查阅则会发现,大部分言官递上的奏本纯属没事找事,着实是浪费精力和时间。

如此一来,朱棣每日的工作也轻松许多。就算和老爹一样热爱工作,他也没兴趣累死自己。比起对着满篇之乎者也的奏本,他宁愿跨上战马,提起长刀,和北边的鞑子干上一架。

做皇帝不是个轻松的职业,但能尽量减轻一下工作量,终究是件好事。

对于压下了文官气焰,间接减轻自己工作量的孟清和,永乐帝是越看越顺眼。

被皇帝看顺眼,大多意味着两件事,要么升官,要么发财。

对自己看好的人,朱棣一向很大方。

大笔一挥,赏金百两,敕封孟清和为北平留守行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年后赴任。

接到敕令,孟清和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真疼,绝对不是做梦。

正二品都督佥事,比指挥还高了一级。这是人坐在家里,馅饼就砸破屋顶掉在了头上?

郑和将敕令交给孟清和,脸上笑得愈发喜气。

“咱家恭喜兴宁伯高升。”

“郑公公客气。”孟清和与郑和是老相识,说话少了许多顾忌,“在下也要恭喜郑公公高升。”

半月前,郑和升任内侍监太监,位列王景弘之上。在司礼监和御马监没抖起来之前,内侍监是大内二十四衙门中的权威部门,作为管理所有宦官的部门头头,郑和堪称太监中的第一人。

宫里的宦官和宫人,见到郑和,都要尊称一声“郑公公”。有这个待遇的,除了郑和也只有侯显及王景弘寥寥数人。

不到级别敢称公公?绝对是削尖了脑袋找死。

接下旨意,孟清和笑呵呵的送出两锭金子,是熟人,该做的程序也不能免。

郑和也没客气,袖子一拢,业务很熟练。之后同孟清和告辞,转身去定远侯府。

“找沈侯?”

“对,咱家这里还有一份敕令是给定远侯的。”

孟清和咧咧嘴,请郑和稍等,回身去后堂,不到片刻,一身蓝色常服,只以玉簪束发的沈瑄走了出来。

饶是郑和心理素质再强大,也有片刻的愕然。

看定远侯这样子,想是在伯府习惯了?

见郑和愣愣的出神,沈瑄又不说话,孟清和只好出声,“侯爷是在这里接旨,还是回府?”

“回府。”

沈瑄站起身,一身常服接旨是对天子不敬,就算是今上义子,在这些方面也不能马虎。

“郑公公,请。”

“侯爷先请。”

沈瑄客气,郑和比他更客气。

作为永乐帝重用的宦官,能让他如此客气的人并不多。非是郑和一步登天,本性跋扈,而是所处的位置决定他必须这么做。

无论对世子,高阳郡王还是外廷官员,都不能深交。

一个内廷宦官,结交大臣,讨好皇子,嫌命太长了?

被皇帝看在眼里,就算不掉脑袋,内侍监太监的位置也要换人了。

走出伯府,郑和仍在想着定远侯与兴宁伯的关系果真深厚。

沈瑄想的却是,下次过府,顺便把官服朝服也一起带来。不然遇事跑一趟,总归是麻烦。

孟清和,目前正一个个的摸金元宝,双眼放光中。

升官了,发财了,再来一个美人,人生就要圆满了。

当夜,沈瑄照旧翻墙过府,孟清和正捧着易经研读。

看着沈瑄随手带来的朝服和公服,孟清和眨眼,这是要常驻?

“恩。”

沈瑄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孟清和拿起和公服放在一起的金牌,看清刻印,瞬间不淡定了。

“后军左都督?”

“恩。”

“正一品?”

“恩。”

“……”

“怎么?”

“没什么。”

孟清和单手撑头,满心忧伤,他以为自己升官的速度已经够逆天了,但和某人相比,也就是个渣。

人和人果真不能比,一比都是泪。

沈瑄放下茶杯,单手托起孟清和的下颌,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忧伤顿时飞了。

“子玉?”

“该歇息了。”

俯身,一把将人捞起来,熄灯,有话床上谈。

身为大明都督,就该武将作风,干脆利落。

翌日,沈侯神清气爽的换上朝服,孟清和打了个哈欠,捏捏额角,一脸的沉思。

他开始认真考虑,如果和这个美人搭伙过日子,自己究竟是吃亏还是占便宜。从本质上看,吃亏的可能性明显更高。

仰头,叹气,就是看上了,还能怎么办?

正想着,沈瑄已转身将他从塌上拉起,温热的巾帕覆上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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