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是否可解,大师就会说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不怨不悔修罗地就会盛开莲花,苦难会被超越,烦恼会尽消,众生解脱。
然后大家就会继续捧着悲苦一步一步前行,生死不惧,险恶不畏。
明示苦难有时候更能激起大家的志气。
木和尚看向知府,没有任何犹豫的摇头:“不可解。现在能做的就是打开城门投降,我去见叛军,或许能说服他们少做些杀孽......”
知府目瞪口呆,满耳嗡嗡响,那些仙语禅音全部都听不到了,一瞬间脚下莲花尽碎,重回人间。
“他是奸细!”知府喝道,伸手指着木和尚,“把他给我抓起来!”
回过神的将官们一涌而上,而与此同时街上的民众也都回过神来,发出尖叫。
有人晕倒,有人跪倒,有人奔逃,有人哭喊。
等候战斗的队列溃散,滚开的锅被撞到,沸水与木桶的脏污混杂在街上横流,臭气熏天。
乌云遮盖下的府城一瞬间鬼哭狼嚎如地狱。
“不要怕!这是假的!这是妖僧妖言惑众!”
“这只是打雷!你们看,乌云已经散了。”
知府带着官将满城奔走宣告安抚,只是多么苍白无力,前一刻还视为神仙佛祖的人一转眼就成了妖人恶魔,谁能接受?更何况还是这种时候。
“木大师明明与我们降下佛音祝福,怎么是妖人了?”
“那是他为了蛊惑笼络人心!”
“他蛊惑我们守城啊。”
“那是假象,他在取得我们的信任,然后就为了今日!”
“江陵府城真的守不住了吗?”
“不要听妖人妖言!他就是因为看到我们江陵府不可攻破,才如此妖言惑众!”
绝望的茫然的质问,无奈的强行的解释,江陵府官将上下竭力的稳住民众,然而终究是不一样了.....
“又有叛军来攻城了吗?”
知府和主将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城墙,声音沙哑的询问,一面看向城外。
乌沉沉的天地间似乎有黑影移动,又似乎没有。
“大人,这次不一样了。”守兵副将颤声道。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叛军,多一些少一些都一样,知府神情木然。
“哨探说,是,承庆来了。”副将声音干涩道。
......
......
长斧挥动,三颗人头落地。
承庆抬脚踩过血污,再回头看身后密立的兵马,兵马们神情畏惧。
“废物。”承庆骂道,“连个小小的江陵府都拿不下,大都督要你们何用!”
兵马们垂头,承庆指着三个站出来的副将,让他们拿起被砍了头的副将的旗帜。
“他们的兵马归你们了,他们的财富女人也都归你们了。”承庆说道。
那三个新提拔的副将难掩欢喜的大声道谢。
承庆伸手指着前方远远的城池对兵马们道:“那座城里的金银财宝女人也都是你们的。”
兵马们齐声吼叫,连身下的马匹也躁动难耐。
“但是你们要记住。”承庆又指着地上三具尸首,冷冷道,“你们现在有的一切也会变成别人的。”
副将兵马们寂然。
承庆长斧在地上拖动发出刺耳的响声。
“现在这个天下,这个世道,对于我们来说,人生只有两种追求,享受或者死亡,只有两件事要做,杀人,或者被杀。”
他停下来看着众兵将。
“让我来听听,你们想过哪种生活,想做哪种事?”
兵马举起手中的兵器齐吼震天。
“杀人!”
“杀人!”
承庆青白的脸上浮现笑容,他用长斧指着江陵府:“我,不要见到有活人的江陵府。”
副将兵马们齐吼,上马,早就急切的马将蹄子重重的落在地面上,发出震动,隆隆如雷在大地上蔓延。
......
......
相比于城中的纷乱,府衙的牢房反而是最清净的地方,知府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来,看着坐在牢房中的木和尚。
“你是承庆的内应吗?”知府问。
木和尚抬起头:“我当然不是。”
牢房里光线昏暗,知府倒是没有觉得看不清木和尚的脸,跟在外边没什么区别,尽管经受了木和尚适才说出话的惊吓,当他回答后,知府还是觉得他的话是真话。
“大师,既然你不是承庆的内应,不是叛军奸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知府坐下来,无奈又着急的问,“你这是要毁了江陵府,要害死所有的人啊,大师,明明你一直在努力救我们啊。”
木和尚道:“我一直都是为了救人。”
知府半起身,拉住木和尚的胳膊:“大师,那你现在随我去,去告诉大家我们一定能守住城池,只要齐心协力,就像先前做的那样。”
木和尚端坐纹丝不动:“现在这样做不能救人,只会害死所有人,这个城池守不住了。”
知府大怒:“守不住就不守了吗?一件事做不到就不做了吗?活不下去就要等死吗?这就是佛祖教给你的道理吗?”
木和尚看着他,神情平静:“佛祖教给我的是,超越生死和苦,断尽一切烦恼,得到究竟解脱,能生的时候尽力而生,如果生死不能越过,那就坦然的接受,如此才能得到永生。”
知府将袖子一甩暴怒:“去你娘的永生,我只要现在大家活着。”
木和尚无嗔怒,道:“想要大家活着,就要按照我说的,打开城门投降。”
他一双慧目看着知府。
“大人,这个城池现在还能不能守住,你心里是很清楚的。”
知府惨然一笑:“来的是承庆,承庆必然会屠城,我们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是死,既然都是死,我们为什么不拼死一搏?”
“因为那是没有意义的事。”木和尚说道,“乱世崩坏,承庆这些凶将,在随同安康山造反后,人性里最兽性的那一面被释放出来,变成了地狱的恶犬,他们没有人性,没有礼义廉耻,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撕咬上,而蹂躏吞噬别人的血肉,也给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精力,现在是他们最旺盛的时候,你们的抵抗在他们面前毫无用处。”
知府神情有些迷茫:“那就只能看着他们行凶,毫无办法吗?”
“天时未到。”木和尚道,“就像野草狂长,春生夏旺,但逃不过秋消冬亡,就像有丰年便有灾年,就像有此消便有彼长,日升日落斗转星移四季轮回,一切都是定数。”
一切都是定数,所以那些叛军现在不该死,死的只能是他们吗?这是天意天命,知府有些疲惫无力:“只能死啊。”
木和尚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回,拿起木杖:“所以现在停止反抗打开城门,由我去跟他们谈谈,或许能说服他们......”
知府的眼燃起希望:“说服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木和尚摇头,掐灭了希望:“当然不能。”
知府颓然坐回去:“那去谈什么。”
“说服不了他们放下屠刀,但或许能让他们少杀一些人,能救一些人,十几人,几人。”木和尚站起来,“哪怕一人,也是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