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罗翠微领昭王府半枚金印, 又是圣谕钦封的辅政殿下,云烈也诸事不瞒她, 但她自知对政务一窍不通,许多事听听知道个意思就行, 从不胡乱插手瞎搅和。
因新城在建, 开府建制的官员任命尚未正式发布,但如今的高展已是板上钉钉的匠作中郎,只待任命文书一下,就是要被人尊称一声“高大人”的;而那位傅七姑娘将来如何虽尚无定论, 却也正被暗中评估衡量,说不得将来也是一位“傅大人”。
两个都是临川的“明日肱骨”, 若当真因这点小事就起了冲突, 这不是落人笑柄吗?
在小姑娘那满是信赖的注视下,罗翠微敛神凝眸,叉腰想了片刻。
“他俩这通瞎胡闹, 若是我再搅和进去,不就更乱套了?那头那么多人看着呢, ”她齿沿轻轻刮过唇角, 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这样, 你去同高展说,我有事找他, 请他立刻到小院来。”
那两人平日都不像胡搅蛮缠、不知分寸的, 今日因点小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斗上了气, 想必谁都骑虎难下,不若她将高展叫走,虽不算什么高明的法子,至少能让他俩都寻到个台阶收场吧。
宋秋淇是个爽利的小姑娘,既罗翠微有了主张,她也不耽搁,忙不迭点头应下,扭身就往来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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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翠微返身回到自家小院,才拎着裙摆进了院门便扬声问:“陶音,松原有信来吗?”
月初时罗翠微就让人通过松原的罗家米铺做中转,往京中给罗风鸣带了信去,告知他自己这头会运回一些草果,让他提前谈定买家。
她并不太确定罗风鸣那头谈得如何,自十日前第一批草果启程运往京城后就一直坐立不安地等待京中回信。
其实她也知自己不过是干着急,这才十日,便是京中有消息,也断不会这么快就能送到;可架不住眼下到处都需花钱,手中没“粮”,她心头自就忍不住发慌。
陶音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一脸的诧异:“王妃殿下,这话您半个时辰前出门时才问过……”
“哦,我忘了,”她垂眸掩去失望与焦灼,强撑着个镇定的笑模样,“待会儿高展来了,你叫他进偏厅来找我。”
待罗翠微在偏厅内心浮气躁地拨着算盘,将下月的开支核了好几遍后,高展终于来了。
罗翠微近来可谓是忙得个身心俱疲,虽在人前还是撑着个笑模样,但内里脾气是不大稳定的。
抬眼一见高展灰头土脸的模样,她顿时迁怒地皱了眉头,凶巴巴道,“多大个人了还惹是生非?!真当来了临川就没人管得了你了?!”
这些日子两人因为建宅之事接触颇多,相处也渐渐熟稔起来,加之高展是罗风鸣的朋友,年纪又与罗风鸣相差不多,罗翠微私下里就不自觉拿他当自家弟弟对待,该关照的关照,该管束的也会说上几句。
好在高展似乎天生就很喜欢被人管束,罗翠微对他念叨得越多,他对她反倒越亲近驯服。
“让你去督建宅子,你不专心在那儿盯着,跑隔壁去惹人家傅七姑娘做什么?”
听她又训人,高展委屈地垂着眼蹭着步子过来,熟门熟路地与她对桌而坐,“我实在是忍不了!”
最后三个字音量陡然飙高,还伴着泄愤蹬腿的动作。
他这般的神态举止让罗翠微想起小时的罗风鸣,在外人那里受了欺负,也是这样在她面前来告状讨撑腰。
于是她心中一软,没好气地笑了,“你今后是要做‘高大人’的人,这副模样若叫人看见,成什么话?”
“我在旁人面前又不这样,”高展蔫头耷脑地嘀咕了一句,“很稳重的。”
“稳重?你稳重个……”罗翠微咬牙瞠目,真想用最最粗鲁的话骂他个狗血喷头。
到底没好意思骂出口,只能随手从案头抽了几张纸笺隔空扔他一脸。
“人家花自家钱,建自家宅子,想建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同你有什么相干?”
高展顿时面色铁青,连连摇头,“太丑了!真的太丑了!一想到竟会有那!么!丑!的宅子,立在我亲手绘制营造图的这座城里,我就发自肺腑的难受!”
对于才初现雏形的临川新城,高展心中怀抱的感情与他人是不同的。
毕竟,这座城的蓝图始于他的笔尖,源自他的心头。
“那你不会好言好语向人家建议吗?”罗翠微神色稍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高展委屈地哼了一声,撇撇嘴,“起先是好言好语建议的,哪知那个傅颖脾气大得很,不领情就算了,还凶巴巴没个好脸色。”
“傅七姑娘年纪轻轻就掌族中事,是个惯于决断的人,自然不会喜欢有人对她指手画脚。”罗翠微笑吁一口气。
“那你从前也执掌偌大个京西罗家,”高展不忿地嘀咕,“可你待人却不这样。”
“商户之家讲的是个和气生财,与傅家到底不同。而且,也是你从没惹我,这才没见我凶巴巴发脾气的模样,”罗翠微没好气地觑他,“瞧你衣摆上那灰印子,动手了?”
听闻傅七姑娘是个文武双全的,高展却打小文不务正业、武不思进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注定是吃亏的那一个。
吵也吵不过,打又打不赢。
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还敢跟人杠上,真是脑子被狗啃了才干得出的事。
“这倒不能冤枉人,是我与她抢图纸时绊了一下,”高展讪讪解释了,立刻又涨红脸咬牙道,“可她明明瞧见了,却没想着扶一把,还跳起来就往旁边躲!”
想了就恨。
罗翠微听得噗嗤一笑,见他委屈瞪人,忙正色缓声,娓娓开解。
“从前在京中,你有公府上下惯着,又有五个哥哥护着,不管在外如何跳脱不羁、胡闹顽皮,旁人总能让你三分。可是在这里,你只是高展,没人会无端端由着你使性子。”
高展闷闷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抿了抿唇没说话。
罗翠微将右肘支在桌面,扶额笑叹,“我在家给人做姐姐做惯了,遇事总忍不住唠叨几句,你若嫌烦……”
这说着说着,她都觉得自己管太宽。
“不烦的!”高展倏地坐直了身出言打断,眼神中有焦急软色,“往常在家中,母亲与兄长们从不说我半句不对;公父虽管束,却只是呵斥责罚……其实我也很想,有人能耐着性子一句句讲给我听,告诉我是哪里不对,该怎么做。”
所以他打一开始就对罗风鸣羡慕极了。
罗风鸣的这个姐姐,会骂他,却也会教他;会与他玩闹,也会与他并肩。
他们一起去跌跌撞撞地摸索尝试,一起承担失误的后果,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
他们是姐弟,也是同伴,谁也不嫌弃谁,谁也不轻视谁。
就像风雨里互相依偎的两棵树,虽大小不一,却一同顶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