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绛红色的,好像涂上了一层凤仙花汁。天空里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巨大的符咒正在发出金光。
夜色下的荒原上,红发鬼差左手摇着铜铃,右手举着白幡,身后跟着一串衣衫褴褛的鬼魂。
铜铃叮铛、镣铐作响,是这条长路上万年不变的风景。
快要到醧忘台了,台上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每间的作用都一样——你在里头喝下孟婆汤,就再也记不起阳世里的人和事了。
过了醧忘台就是波涛滚滚的奈河,河上只有一座小桥。
桥那头,就是来生。
鬼魂们摇摇晃晃地站到了醧忘台上。领头的鬼差用纸幡指着东方:“最后再看一眼,然后就都忘了吧。”
鬼魂们慢慢地抬起头。
荒原上竟然出现了一大片盛开的桔梗花。五出的花瓣如同星子,蜿蜒出银河的轨迹。花朵摇曳,带动星河流转;聚散之间,“星河”中又倒映出一些幻象。
那是山川河流,城镇与街巷,庭院和楼阁……
鬼魂们全都怔住了。
就在这寂静之中,又有笛声从花海传来,时而悠扬时而低沉。鬼魂们听得如痴如醉,眼中甚至有泪落下。而那些泪珠从脸颊下滑落之后,竟又聚成一片小雨,向着花田的方向飞去了。
鬼差站在后头旁观,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又摇晃起了铜铃。
“该上路了罢。”
铃舌摇动,响彻天地。于是鬼魂们一个接着一个转头,消失在醧忘台漆黑的宫殿深处。
这时候笛声也停歇了,换做一串轻快的脚步声来到了鬼差身旁。
那是一个紫衣青年,十六七岁年纪,眼角眉梢带着灵动的笑意,手中擎着一支笛子,仔细看竟然是由白骨制成的。
鬼差见了他也不奇怪,反倒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弄不清楚它们为什么要为了你的笛声而流泪。”
紫衣青年道:“那是因为你已经不记得当初活着的感觉。可他们死得迟,那些他们珍视的人和事,如今都要忘了,他们舍不得。”
“那你还记得么?你珍视的人和事。”鬼差将纸幡和铜铃放下,“毕竟你已经死了六十年了,有些活着的人,六十年,哼,也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紫衣青年笑了起来。
“我当然记得啊。毕竟,比起人间六十年的丰富生活,在河边吹六十年的笛子、种六十年的花,需要记住的东西没有那么多。”
类似的对话显然不是头一回进行。以往,鬼差总会回报以一声冷笑,可是这一次他反而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