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盐商和春公公都不作停留,领旨之后,丞相府又安静了下来,而如今皇上此行虽说无比匆忙,却还是低调行事,并未有人知晓这一道旨意究竟是如何,所知晓的人,也不过只有春公公和欢逸尘二人罢了。
即便是如此,却还是不少人知晓了春公公前来这件事情,丞相府的门口,愈发的热闹起来。
而欢逸尘却仍然是神色怔怔地坐在了厅室之间,手指有意无意地轻叩着桌案,也不知晓他此时此刻究竟是想到了什么,却是与此同时,面上更是露出了愈发异样而复杂的神情来,一旁恭恭敬敬地立着的侍卫凌风瞧见了丞相大人如此眉头紧蹙的复杂模样,虽说并未多言,却还是疑惑不已。
皇上如此重大赏赐,难道丞相大人不应该高兴么?
而他才这般思索着,却不想欢逸尘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眼里的疑惑,“如今皇上将那城北的几分地给了我,面上是赏赐,只是那意思还明显不过么?他既是怕我得了全部的地,便会是趁机与那些帮会们勾结,成了他日后的隐患,如今他这般,意思也是再明显不过,是要我顺势将那些家伙们全都一并铲除了啊!”
都说伴君如伴虎,欢逸尘一早便知晓这其中的事情不会是如此简单,盐商事小,如今他这才算是摊上大事了!
“却是不知晓究竟有谁有着这般大的能耐,却是如此轻而易举地平定了盐商一事?若是此人果真有所能耐,如今所见,大概也是原意帮着大人,大人倒不如寻了那人与之合谋,想来事情倒也不至于这般棘手。”
凌风开口之间,只见欢逸尘却是神色怔怔,也不知晓此时此刻究竟是想到了什么,却是深深叹了一口气,而他的脑海深处却是滑过了玄色身影,还有那人冰冷的神色与冷峻的眉眼。
是他么?!
便是与此同时,洛城以北,阳关码头,寇岛之界。
洛城最大的帮会清歌之中,负手而立一道修长身影,那人一身玄衣,即便是隔着老远,也能够将这一抹身影瞧见得是一清二楚,几个大腹便便的盐商们此时正腆着肚子,一个个面色甚是复杂地进了厅室之中。
那人终于缓缓转过了身子,复杂的眉眼落在了这些人讪讪的笑脸之上,声音却是仍旧显得很是面无表情,“多谢几位老板了。”
话是这样说,只是这话里的无情足够几个打了好几个哆嗦了,一个个赶紧俯身作揖,“顾老板严重,顾老板严重了。”
洛城以北便是淮海,一望无际,地处如此有利位置,盐商的生意再好不过,如今却是要悉数交出,众人心中已然是一阵阵的肉疼,只是谁让眼前站着的人竟然是顾朝衍,只要是一提起了这个名字,众人也只能够纷纷作罢。
谁让他是如今清歌帮主傅晚歌的深交,如今帮主既不在这帮上,帮会之中一应大小事务自是这位顾老板做主,即便是那寇岛之上的盗贼首领皆是要给了这顾朝衍三分颜面,他们又如何拂了这位顾老板的意思。
只是如今一抽就是抽走了他们所有的生意,顾朝衍其中的狠绝众人也算是意识到了,一个个笑容之中是隐藏不住的辛酸苦楚。
如今既是没有了生意,难不成是叫他们喝西北风么?
“顾老板,小的们皆是上有老下有小,如今这可是如何是好?”富大海摊了摊手,这会子面上是真真正正的欲哭无泪的模样。
“所以?”只是顾朝衍全然不在意,眉眼微挑,声音冷漠,一句话便是已经吓得众胖子皆是一抖抖,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
也是与此同时,那富大海简直就是又要落下眼泪来。
亲娘啊,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而顾朝衍此时已然转身,好在便是他转身之时,还是留下了话来,“私盐生意好做?还是官盐?”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众人却是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
而富大海生意做得最久,也最为机智,便是顾朝衍此时一语惊醒梦中人。
如今随时虽说他们的私盐全都给了朝廷,只是朝廷既然早就已经明文规定,为官之人不得从商,那些大臣们料想着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而即便是卖官盐的,其数量哪里有私盐这般庞大,普普通通的生意人想来对这些私盐也是不知晓如何是好。
到时候皇帝要靠谁,还不要靠他们这些原本就卖私盐的商贩么?
富大海一拍脑袋,终于想明白过来,“顾老板的意思,原来是要咱们投靠朝廷啊!”
“大哥!”
富大海此时声音不大不小,虽说他想着这个时候投靠朝廷那皇帝老儿想来定然是再欢迎不过,而他们如今的银子赚的也是够多的了,官商自是要光明正大的许多,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胆,这或许是一笔再好不过的买卖。
只是......
“大哥,可是咱们帮会不是对着朝廷干的嘛?如今若是投靠了朝廷,那不是内奸么?”
原来,太子早就探察到了“酒池肉林”乃是慕染所有,自从慕染在斗米大会上夺了桂冠,让他的计划泡了汤,便起了杀心,只是他不知道那日皇上与慕染究竟说了些甚么,不好下手,就借机安排了几位显贵,到时候他们在酒楼里中了毒,那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到时候,他林浩然就趁此机会将慕染关进牢中,在他的地盘,软磨硬泡不成,还有严刑拷打,他就不信不会问出什么来。
童彤一听见了这个消息,暗叹不妙,又怕慕染担心,便赶紧来找李大商量对策来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李大与那从不为任何人卖命的杨大人一合计,表面上借着栽赃的名头,虽是下毒,不过在还没有人受到毒害钱就被查出来了,及时地先太子一步查封了酒楼,好歹也是用一个酒楼换来了慕染的一条性命
“好吧,就算是如此。”虽然慕染对于李大地敌意已经没有了之前那般的明显,只是心里却还是有着小小的不解,“那为何李大要在自己家的米行里下毒,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哎哟喂!”李大一听到慕染这样一说,不禁扶额,“我的小祖宗,都说你涉世未深,自然不知道这社会尔虞我诈的是有多么的险恶,虽说我这米行日后还是要交给你打理的,只是你这小丫头也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现在不让你多多磨练,我可怎么放心哟?!”
李大虽说是这样说了,慕染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不能定夺,只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李老板说的是实话!”也正是这个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来的人竟然是福伯,“这些事情,李老板都有同老奴商量过,小姐,是你错怪好人了!”
慕染见福伯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只觉得心头一暖,转瞬却又觉得担心起来,赶紧扶着他老人家坐在了一旁,说道,“福伯,您这一把年纪了,还到处奔波,这样操劳着,可别将自己给累坏了。”
“老奴让小姐担心了。”许是方才知道事态紧急,福伯跑得有些快了,这会子正喘着气,就连说话也有些吃力,只能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着,“方才沈公子到老奴的店里询问小姐去哪儿了,又问了一些关于李老板的事情,就猜到了李老板一定是糟了误会了,这才赶了过来,小姐......”
福伯兴许还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喘气实在是喘得厉害,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吓得慕染赶紧让福伯好好地歇着,不必再多说些什么了。只不过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福伯的脸色却越老越苍白,不断地用苍老的干枯的手不断地捋着胸口,似乎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就连喘气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
“福伯,你怎么了?”慕染不免担心起来,只是福伯这个时候已经说不上话来了,就连原本惨白的一张脸已经逐渐的张红,两只手不停地在虚空里挣扎着。
“快,快送去看大夫!”慕染当机立断,李大赶紧叫来了几个店里的伙计将福伯给架了起来,几个人匆匆忙忙地往后门的方向跑去,慕染也想要动身,然而却被李大与童彤同时拦住了。
“如今杨大人说不定正在暗处监视着我,慕染啊,这个时候你并不方便露面。”李大面有难色。
“慕染,我知道你担心福伯,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是守在这儿,一有什么消息,我们会及时通知你的!”童彤也不禁劝道。
虽然慕染是心急如焚,眼下却也奈何,只能一个人留在了屋子里,只是她等了半天,却一点儿音讯也没有,慕染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外边天色尚早,她不知道杨大人的人在哪个方位守着,因而也不敢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出了去,只能焦急地在屋子里徘徊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慕染忽然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似乎有谁在那儿溜门撬锁,慕染心下一沉,只能警惕地守在门边,只等着屋外的动静,果然是有人来了,慕染正想着有所行动,掌风都已经高高地扬了起来,哪里晓得,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看到的竟然是阿洛的那张脸。慕染大吃一惊,只是出的手哪里还收的住,还好阿洛立马敏捷地躲了开,慕染却不那么幸运,许是她有些惊慌失措,一下子摔了个狗吃屎,只是身前就是那高高地门槛,只听得咯噔一声,慕染只觉得右腿小骨似乎是错位了。
慕染吃痛地几欲出声,却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强撑着叫阿洛把自己给拖了进去,又叫他把门给关严实了,慕染这才是松了一口气。
“慕染啊,你没事吧?”阿洛看着慕染龇牙咧嘴的表情,就想到了那应该会有多痛,然而,慕染看着阿洛竟然傻站在那里,气就不打一处来,痛苦地说道,“我说,您能帮我找些药膏什么的么?!”
阿洛这才反应回来,急急忙忙地去找药去了,然而,等到他找到了东西天色也暗了下来,还没有到了米行里边的小隔间,就看见有一个全身漆黑的身影似乎想要对慕染做些什么,阿洛立马“随机应变”地架起了一个硕大的花瓶,就往那位他自认为“居心叵测的坏人”的头上砸了去。
再来,便是现在的结果了。
等到慕染讲完了,阿洛任命地等着苏钰对自己的惩罚,然而,苏钰却只是说了一句:“你没事就好。”而对于阿洛害得自己如此的事情,却是闭口不提。
阿洛有些吃惊地看着苏钰,“沈兄,是我的错,您......”不过在阿洛看来,苏钰的沉默倒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慕染却赶紧捂上了苏钰的嘴,一边将他推出了门外,一边小声说道,“人家都要大人不记小人过了,你可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懂?”
苏钰连连点头,就这样被慕染给赶出了门外。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苏钰这才淡淡地开口,“你觉得李大的话可信吗?”
“李大?”慕染蹙着眉头,说实在的,方才她一直在担心着福伯的事情,后来苏钰受伤,自己又担心他去了,实在没有心思考虑李大话里的真假,现在苏钰一提起来,慕染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想了又想,这才说道,“李大平时待我不错,更何况童彤与福伯都是我最为信赖的人,我倒是更宁愿相信李大说的都是真的。”
“嗯。”苏钰点了点头,“我也相信李大的为人......”说到这里,苏钰忽然停顿,因为慕染正眨巴着大眼睛瞧着他,小手还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着,“嗯,烧是退了。”苏钰感受着慕染的温度,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慕染!慕染!”
一听见了这个声音,慕染的眼睛就眯成了一道缝,看向了门口,苏钰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的男子在这个时候窜了进来,献宝似的拿着什么东西,清澈明亮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慕染。
“阿暮。”慕染看见这个少年似乎很是高兴,也不管苏钰,兴高采烈地蹦到了他的身边。
“慕染,你看,这是我新学的字!”阿暮说着将手中的字帖展了开,竟然是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完全不似他看起来这般柔柔弱弱的样子。
“哇塞!”慕染看着似乎也有些不可置信,忍不住惊呼出声,“阿暮,你好厉害哦!”说着更是竖起了大拇指。
然而,阿暮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说道,“是......是先生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