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不知怎么地,人越来越多了——顾成华现在焦躁得要命。
平常从不主动往嫡母身边凑的顾成卉,今儿个却忽然不请自来——也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来,坐下来东拉西扯地与余氏说了好大一通闲篇,只是不肯走。好不容易才示意母亲将顾成卉打发走,可还没等孙氏开口呢,没想到顾二太太又登了门。
顾二太太早就听说过梁州余家的名头,只恨余氏为什么不是自己的亲嫂嫂——又嫌孙夫人这称呼显得疏远了,因此竟随着孙氏一块儿叫她为嫂子,一时间堂中两个嫂嫂一通胡叫,也不知道她叫的是谁。顾二太太自己一点儿不以为羞,仍旧对余氏热情似火一般,倒把孙氏闹得十分尴尬。
眼见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依旧没有找到机会给孙氏报信,顾成华又急又烦,一时倒埋怨上了孙氏:不是不喜欢这个大舅母吗?此刻又坐得离她那样近干什么?她就是想附耳给母亲提醒一句,也怕叫人听见了!
顾成卉不紧不慢地吃着茶,将顾成华脑门上的微汗瞧在了眼里,不禁有些好笑。
她当然不是突然间学会了未卜先知,所以恰好掐着这个时间进了门。
早在顾成华刚刚借着备汤的借口离开主屋后,一旁将情况瞧了个十成十的林妈妈,就遣了罗巾儿一路飞奔,前往关月山居报信了。说起来,顾成卉接到消息,也就比顾成华晚了半刻钟的工夫——
猜到了顾成华是要去给孙氏报信,她问明白孙氏的所在之后,还抽空儿给顾二太太送了个信儿过去。以顾二太太的性子来说,梁州余家的姑奶奶来了,她岂有不去见的道理?
就算是她晚了一步。顾成华已经把消息透给了孙氏知道,那么她自也有法子拖一拖孙氏。
不过,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顾成卉一笑。又与面色发僵的孙氏搭上了话。
就在花厅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一个高高细细。拖着一把山羊胡子的账房先生由小厮领着,进了垂花门。山羊胡子先去了正明居给老夫人请安,帮着将府里今年与去年的账本都翻找出来后,马上开始着手查起了账务。
顾老爷倒没有随着手底下的账房一块儿来后院——此刻他手头上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我的意思,已经告诉大家了;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儿,我想诸位心里也有一点数。倘若在座各位谁还有不满的,也别来我家门口吵闹了——顾某人甘愿奉陪他走一趟顺天府就是!”
一席话。顾老爷说得是斩钉截铁,十分有气势。
说这话的时候,他面前挤挤挨挨坐了十余个华服少年,全都坐得乱七八糟。人人一身流气。顾老爷毕竟是戴着乌纱的三品官儿,此时听了他落地有声、软硬兼施的一番话,叫这帮纨绔子弟们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中间的陈放然。
陈放然早在听说顾老爷同意赔出一成银子的时候,就已下了决心了。
“老泰……呃。顾大人,我们在座弟兄几个,哪一个是家中差了钱的主儿?不过是讨一个说法罢了。如今既然您有了这份儿诚意,我们再死缠烂打可就不像话了。”陈放然的神态简直可以称得上“亲切”二字,笑容可掬地转头道:“哥儿几个若是听我一句呢。这事儿就这么过了得了。老泰……顾大人说的也在理,那骗子也不姓顾不是?”
几个知情的如朱小手等人,看了他这一番模样,一个个儿笑得别具深意:“既然陈大哥都这么说了,我们就按这么办。顾大人,那我们回去可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那“好消息”三字,说得挤眉弄眼,满面贼笑。顾老爷心知肚明这帮人为什么这样好说话,只觉浑身不舒服,一张老脸板得木木地,一丝儿表情都没有。
陈放然眯眼瞧了瞧他的老泰……顾大人,赶紧朝几个嘴里还在嘻嘻哈哈的弟兄挥了挥手,骂道:“都闭嘴!偏你们废话多!事儿不都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赶快回罢,回去多读两本儿书!”说罢又对顾老爷咧嘴一笑。
平白丢了一大笔钱,又逢后院账目可疑——此时顾老爷心里怄气极了,哪会对他有半分好颜色,冷笑道:“陈公子若没事,最好也随着你的弟兄们一块回去。”
虽然是头一回追求良家妇女,陈放然却深谙其中三味——他是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全靠了一副赖皮功夫,当即笑道:“老泰……顾大人这话说的,我有事,我有事!”说罢又挥手好似赶羊一样,对余下之人道:“行了行了,没听见吗?没事都走,都走!”
朱小手等人一阵玩笑打趣,又有几个不放心,还喊了几声“顾大人可莫忘了,省得我们又要来讨!”——一群人这才闹闹哄哄地走了。
顾老爷深深松了一口气,一股无力感浮上心头,有些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右手在桌上摸索了一下,一只散发着热气的茶杯立刻就挤进了他的手心里。顾老爷抬眼一瞧,面前这张大大的笑脸不是陈放然,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