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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幻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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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法想象那些画面有多么震慑人心,你也无法了解看见成片尸体堆积成脏雪的悲凉。但这些都是在我年幼的时候,装点在我的窗外的风景。

那场惊心动魄的战役成为所有人记忆中不可触碰的伤痕,而在我的记忆中,就只剩下漫天尖锐呼啸的冰凌和铺满整个大地的火种,天空是空旷寒冷的白色,而大地则一片火光。

我在宫殿里,在温暖的火炉旁,在雍容的千年雪狐的皮毛中,看到父皇冷峻的面容和母亲皱紧的眉头。每当外面传来阵亡的消息,我总会看见父皇魁梧的身躯轻微颤动,还有母亲簌簌落下的泪水。而窗外的红色火焰,就成为我童年记忆中最生动的画面。画面的背景声音,是我的哥哥姐姐们绝望的呼喊,这种呼喊出现在我的梦境中,经久不灭。我挣扎着醒来,总会看见婆婆模糊而年老的面容,她用温暖而粗糙的手掌抚摩我的面颊,对我微笑,说:我的皇子,他们会在前方等你,你们总会相见。我很害怕地问她:那么我也会死吗?她笑了,她说:卡索,你是未来的王,你怎么会死。

那一年我99岁,还太小,连巫师的资格都没有取得,所以很多年以后的现在,我对那场圣战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当我问婆婆的时候,她总是满脸微笑地对我说:我亲爱的皇子,等你成为了国王,你就会知道一切。

对于那场战役,我弟弟几乎完全没有记忆。每当我对他提到那场圣战的时候,他总是漫不经心地笑,笑容邪气可是又甜美如幼童。他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哥,这是天理,你不用难过。说完之后,他会靠过来,亲吻我的眉毛。

我有时候觉得弟弟太过残酷和冷漠,但是有时候又觉得他感情炽烈而疏狂。并且,他不像我一样对那段过去的历史耿耿于怀。我在藏满卷轴的偏殿里翻阅那些断续记录着关于圣战时期的卷轴时,他总是在旁边睡觉,或者用幻术召唤出风雪的狮子或者麒麟,与它们玩耍。他对过去没有任何的缅怀。

他和我说:哥,我觉得未来才最重要。那是我们将要度过的漫长年月。

我和樱空释曾经流亡凡世30年,那是在圣战结束之后。我记得在战役的最后,火族已经攻到我们冰族的刃雪城下,当时我看到火族精灵红色的头发和瞳仁,看到漫天弥散的火光,看到无数的冰族巫师在火中融化,他们凄厉的呐喊刺穿苍蓝色的天壁。

我记得我站在刃雪城高高的城楼上,风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灌满我的长袍。我问我的父皇:父皇,我们会被杀死吗?父皇没有回答,面容冷峻、高傲,最后他只是摇了摇头,动作缓慢可是神情坚定,如同幻雪神山上最坚固的冰。

当天晚上,我和弟弟被40个大巫师护送出城,他们裹着黑色的长袍,在我们的马车两边掠风飞行。风将他们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我记得我在离开的时候一直望着身后不断远离不断缩小的刃雪城,突然间泪水就流了下来。当泪水流下来的时候,我听到一声尖锐的悲鸣划过幻雪帝国上空苍白的天空,我知道那是我姐姐的独角兽的叫声。我的弟弟裹紧雪狐的披风,他望着我,小声地问:哥,我们会被杀死吗?我望着他的眼睛,然后紧紧地抱住他,我对他说:不会,我们是世上最优秀最强大的神族。

护送我和释的40个大巫师陆续阵亡在出城的途中,他们一个都没有活下来。我在马车内不断看到火族精灵和巫师的尸体横陈驿路两旁。其中,我看见了和我一起在雪雾森林中成长的笈筌,她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天生有着强大的灵力,可是她也死了,死在一块山崖上。一把红色的三戟剑贯穿她的胸膛,将她钉在了黑色的山崖上,风吹动着她银白色的长发和白色魔法袍,翩跹如同银色的巨大花朵。我记得马车经过山崖的时候她还没有闭上眼睛,我从她白色晶莹的瞳仁中听到她对我说话,她说:卡索,我尊贵的皇子,你要坚强地活下去。

我记得最后一个倒下的巫师是克托,父皇的近护卫,我和弟弟从马车上下来,拉载我们的独角兽也倒下了,克托跪在地上,他身后躺着三个火族妖术师的尸体,流淌着我从来没见过的红色的血液。

克托抚摩着我的脸,他指着前面的地平线对我说:卡索皇子,前面就是凡世的入口,我不能再保护你了。他对我微笑,年轻而英俊的面容上落满雪花,我看到他胸口的剑伤处不断流出白色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掉在黑色的大地上铺展开来。他的目光开始涣散,他最后的声音一直在呼唤我的名字:卡索,卡索,未来的王,你要坚强地活下去,我亲爱的皇子,卡索……我抱着樱空释站在大雪弥漫的大地上,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释用手捧着我的脸,他问我:哥,我们会被杀死吗?我望着释幼小的面容,我说:不会,释,哥哥会保护你,你会一直活下去,成为未来的王。

已经是冬天了,幻雪帝国下了第一场雪。幻雪帝国的冬天会持续十年。而且在这十年里面每天都会下雪。然后才是短暂的春天、夏天、秋天。加起来也只有短短的一年。

所以生活在幻雪帝国里,感觉永远都是穿行在漫长的冬季一样。我仰头望着天空弥漫的大雪,想到雪雾森林,在雪雾森林里,永远也没有大雪,四季永远不分明,似乎永远是春末夏初,永远有夕阳般的暖色光芒在整个森林中缓缓穿过。

天空传来一声飞鸟的破鸣,我回过头,然后看到了樱花树下的樱空释。樱花的枝叶已经全部凋零,剩下尖锐的枯枝刺破苍蓝色的天空,释的身影显得那么寂寞孤单。他微笑着望着我,他的头发已经长到地面了,而我的头发才刚到脚踝,冰族幻术的灵力是用头发的长短来衡量的,所以,释应该有比我更强的幻术召唤能力。他从小就是个天赋很高的孩子。

释望着我,笑容明亮而单纯,他说:哥,下雪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满他的头发、他的肩膀、他年轻而英俊的面容,而我的身上却没有一片雪花。我问他:释,你为什么不用幻术屏蔽雪花?我抬手在他头上撑开幻术屏障,他举起左手,用拇指扣起无名指,轻轻化掉我的幻术。然后对我说:哥,你那么讨厌雪花掉在你的身上吗?

他望着我,笑容里有隐忍的忧伤。然后他转身离开,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心里感到隐隐约约的难过,这就是整个幻雪帝国头发最长幻术最强的人,这就是唯一一个不用幻术屏蔽落雪的人,这就是我唯一的弟弟,这辈子我最心疼的人,樱空释。

流亡在凡世的30年,我几乎没学会任何幻术,我只能把水变成各种各样小动物的冰雕造型并以此谋生。而且我们还要不停地走,躲避火族的追杀。有一次,一个人拿走了我所有的冰雕,可是没有给我钱,释挡在他前面,咬紧嘴唇,一句话也不说地望着他,那个人把释推倒在地上。于是我拿起一碗酒走到他前面,递给他,那个人狰狞地笑,他说:小王八蛋,你想用毒酒毒死我吗?于是我就拿着酒喝了一口,然后笑着对他说:原来你也那么怕死。那个人暴跳如雷,端过碗去一饮而尽,他说:我他妈的会怕你一个小杂种。然后他就死了。在他临死前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的时候,我对他说:你错了,我不是小杂种,我的血统很纯正的。

我只是将那些流进他身体里的酒结成了冰,结成了一把三戟剑的形状,贯穿了他的胸膛。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杀人,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凡人的血和我们的不一样,不是白色,而是炽热的鲜红色。就像那些沿路追杀我们的火族人的血液一样。

我压抑着自己的恐惧,但当我望向释的时候,我不明白他的脸上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笑容,残酷而且邪气。不过那个笑容一晃即逝。

在那个人倒下的时候,天空又开始下起鹅毛大雪,我抱着释,站在大雪的中央。释望着我说:哥,我们再也不会被别人杀死了,对吗?我说:对,释,没有人可以杀了你,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因为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未来的王。

当我139岁的时候,我遇见了梨落,幻雪帝国最年轻也是最伟大的巫师。皇族的人在长到130岁的时候就会从小孩子的模样一下子直接变成成年人,所以当我抱着还是小孩子模样的樱空释走在大雪纷飞的街道的时候,每个人都以为我是释的父亲,没人知道我们是幻雪帝国仅剩的两个皇子。我还记得当梨落出现的时候,地面的大雪突然被卷起来,遮天蔽日,所有人都四散奔逃,以为出现了天灾。

我抱着释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我感觉不到任何杀气。雪花的尽头,梨落高高地站在独角兽上,大雪在她旁边如杨花般纷纷落下。她从独角兽的背上走下来,走过来跪在我面前,交叉双手在胸前,低头对我说:王,我来接您回家。

那个冬天是我在凡世的最后一个冬天,大雪如柳絮,柳是我在凡世最喜欢的植物,因为它的花,像极了刃雪城中纷纷扬扬的大雪,十年不断的大雪。

七天之后,当我和释还有梨落站在刃雪城下,我突然哽咽难言。当我逃亡出刃雪城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而现在,我已经长成和我哥哥们一样英俊挺拔的皇子,幻雪帝国未来的王。在圣战结束后被重新修葺的城墙更加雄伟,我看到我的父皇和母亲还有所有的巫师和占星师站在城墙上望着我,他们对我微笑,我听到他们在喊我和樱空释的名字。释抱着我的脖子问我:哥,我们回家了吗?我们不会被那些红色的人杀死了吗?我吻着释依然稚气未脱的脸庞,说:释,我们回家了。

当城门缓缓开启的时候,我听到满朝的欢呼,欢呼声中,我牵起梨落的手,我说:我爱你,请当我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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